金陵和离开时的过年气氛已经大不一样,大军出征在即,各项军备工作正有序推进,到处可以见到繁忙又进进出出的朝廷各司的官吏们。
虽然国库和军府储备的粮草足够八万大军两月之用,可谁也不知道战事究竟会持续多久,所以积极从民间购粮储备也是重要的任务之一。

其他的还要招募大量熟练工匠入将作监,没日夜的开工制造军械甲具,再抽调各州各郡的役夫和征用商船随军负责后勤输送等等,反正连最悠闲的部曹也都忙碌的脚不沾地。

谢希文不管怎么针对徐佑,可作为尚书左右仆射,他高效的维持着这个国家的运转,持身节俭,不尚奢靡,也不贪财好色,足可称为良相。

徐佑也赞同这点,至少西征的时候,后勤补给从来没让他操过心,也从没听朝廷叫过苦。只要关乎国计民生的大战略达成了决议,谢希文就会无条件的执行,不使诈拖延,不阳奉阴违。

这就够了!

正月二十五日,黄昏,晴。

徐佑一行回到长干里,问起詹文君最近京城的人事调动,詹文君道:“前日皇帝下旨,封江子言为骁骑将军,仍兼左卫将军,并从中军调拨两万精锐新组建奉节军,交给他统领,随狄夏出兵平贼。”

徐佑没想到江子言竟然由左卫将军又加了骁骑将军的职衔,这不仅违制,而且隐患很大。楚国定鼎以来,左右二卫负责台城内府的防务,左右卫将军除掌管宿卫兵外,轻易不领其他中军,更别说外军,就算真的有这个需要,也得卸去左右卫的职衔,不能兼任。

“廷议没反对?”

“三省全都反对,门下甚至威胁若有旨意定会涂归封奏,可皇帝深夜连续召见庾朓、柳权、谢希文、顾怀明、张籍、顾允等人,态度强硬,好像还发了火,迫使他们通过了这个任命!”

詹文君不无忧虑,道:“元兴以来,这好像还是皇帝首次动用皇权逼压廷臣的意志,此例一开,遗祸无穷。”

徐佑明白詹文君的担忧,当皇帝认识到他的权力可以不受遏制,并且开始为了达到目的使用这种权力,会给天下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无数心怀幸进的人会盼望着成为第二个江子言,然后谗言汹涌,奸佞盈室,等到皇帝被蛊惑着肆意的运用这种权力,那就是国家灭亡的伊始。

安休林虽然算得上明君,可今日为了江子言开此先例,明日也能为了江子言再次逾线,千里之提,溃于蚁穴,青史为镜,多少曾经的明君因此变得昏聩……不过,詹文君懂得这个道理,谢希文等人更加懂得!

这就需要辩证的分析,对徐佑未必是坏事。安休林再信任徐佑,却也没有为了他和三省针锋相对,江子言冒出头,可以正面分担徐佑的受到的猜忌和压力。

祸福相依,谁又说得清呢?

“江子言那边调查的如何?”

“经过李豚奴的暗中打探,赦免少典和兰六象确实是江子言的主意。跟随狄夏出征益州,也是江子言主动提出想要带兵,他在皇帝那碰了钉子,却说服了皇后……”

台城里没有秘密!

江子言刻意避开了宦者和宫女,自以为和皇帝皇后密议,法不传六耳,实则宫里的耳目无处不在。李豚奴现在是黄门令,在宦者这个领域,属于很多人要来巴结的金字塔顶层,如果一门心思的要打探江子言的动静,虽也不能说很容易,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徐佑没有多说什么,道:“静观其变吧,让李豚奴继续盯着他……冬至,备纸墨!”他挥毫写了封家信,命人送到宫里,先交给秋分,再由秋分交给徐舜华。

这一是为了让皇帝知道自己回来;二是信里写了迎娶张玄机的日期,算是向皇帝复旨。

果不其然,还没入夜,宫里派人宣徐佑明日上朝,他虽无官职,可爵位够高,参加廷议还是符合礼制的。

狄夏身穿朱紫七章的大将军服,头戴繁冠,腰挎玉具剑,威风凛凛,看到徐佑目不斜视,微微点头当作招呼,然后立在头班,领群臣参拜。

廷议是做出征前最后的动员,统一思想,鼓舞士气,三省各部依次表态,承诺由本部负责的政务军务,定能圆满完成。

皇帝又问谁可有拾遗补缺之见,众人无声,最后点名徐佑,徐佑当然不会这时候说扫兴的话,夸赞将士用命,上下同心,此去益州,定能披荆斩棘,马到功成。

于是,皆大欢喜。

廷议后皇帝没召见徐佑,徐佑也乐得清静,溜到宫里见徐舜华,姊弟两人心有灵犀的不讨论朝廷里的事,就大婚事宜进行了一段有趣的对话。

徐舜华道:“娶张玄机我没意见,可也不能厚此薄彼,詹文君那女郎我挺喜欢,等婚事过了,你再纳她为平妻,我让皇帝同时封二女为诰命夫人,你今后多加疼爱,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后世很多人误以为古代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其实准确来说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妾的地位差异悬殊。

按制,非正妻不能封诰命,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唐代王毛仲就以两妻皆封诰命为恩宠。徐佑虽然还无力挑战当时的嫡庶之别,但尽可能给予詹文君足够的尊重,封诰命夫人只是第一步。

“多谢阿姊体谅!”徐佑笑道:“如此家门和睦,幸甚幸甚!”

“哦?”徐舜华乜着眼,道:“两个女人就满足了?这样怎么为徐氏开枝散叶?好,你若是没有中意的,我做主,给你挑七八个贤淑淳懿的良家女为妾……”

徐佑苦着脸,道:“身子骨要紧,还是别麻烦阿姊费心了。”

“身子骨?”

徐舜华啪的揪住徐佑耳朵,她孕像已显,可并不影响揪耳朵的速度和力量,冷笑道:“我听人说你现在的武功深不可测,距离大宗师不过咫尺之遥,别说多娶几房妾室,就是日夜寻欢,也坏不了根。”

徐佑哑口无言,确实,以他现在的武功,通幽入圣,男女之事不仅不会成为刮骨毒药,甚至大有裨益。

“温柔乡是英雄冢,我不怕伤身,却怕消磨志气。”

“欺我不读书吗?但凡耽于女色的,全是自己没了志气,却把罪名怪到女人头上。曹操也好色,消磨了志气吗?”

徐舜华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不过,你要是真的怕,天师道不是有合气术吗,那位宁大祭酒肯定精研此术,你去收了她,岂不两全其美?”

怎么又扯到袁青杞了?

徐佑没办法和她讲道理,只好讲伦理,道:“阿姊,你我可是姊弟,公开讨论合气术,是不是不合适?”

“哈!”徐舜华那双丹凤眼眯了起来,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道:“堂姊弟而已,若是母党,姊弟间成亲也理所当然!”

母党就是表亲,古人严禁堂亲结婚,却不禁表亲,虽然后来朝廷法律有规定表亲也不行,可形容虚设,民间根本不当回事。

“何况长姊如母,为家族繁衍计,你若敢不听话,我就敢往你宅子里送女人,再让人监督着你同房……哦,你威风的紧,武功又高,怕是没人敢监督,没人敢,我亲自来!”

徐佑十分后悔选择这会来见徐舜华,彻底没了反抗的念头,暂行缓兵之计,道:“好好,我答应你,以后定当多娶妾室。只是这种事急不得,要靠眼缘,总得我喜欢不是?你可不能乱来……”

徐舜华不上当,她太了解徐佑,狠狠的道:“你喜欢的?张玄机的才情样貌,世间几人比得上?詹文君的气质身段,岂是那么好找的?就这样的两个女郎,还和你纠缠了多年才修成正果,我没时间和你耗,让你为徐氏开枝散叶,只要姿色上佳、品行端正、家世清白的女郎都成,我管你喜欢不喜欢!”

正好这时秋分和几个宫女进了殿,徐佑忙低声道:“有人来了,给弟弟留几分颜面……”

徐舜华也不是完全不讲理,放开了手,凤眼瞪了瞪他,道:“这事没完!等你大婚之后,我就着手准备!”

徐佑落荒而逃,秋分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道:“阿姊,小郎怎么了?”

“别管他,痞赖的性子!”徐舜华拉着秋分的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仔细端详她的脸蛋,眉开眼笑的道:“秋分,你老实告诉我,对小郎到底什么感情?是真的把他当哥哥呢,还是心里当成了如意郎君?”

“啊?”

秋分霎时红透了俏脸,她随宁玄古学武后,由于功法的缘故,气质越来越清冷如雪,等闲人看她一眼,都觉得有些亵渎和惊扰,很少流露出现在这种小女儿的神态,看上去很是动人。

“我,我……”

秋分喏喏不能言,顿了顿足,竟甩开徐舜华的手,成了第二个落荒而逃的人。

“哼,就没一个省心的……”

徐舜华摸了摸略显臃肿的腰身,眉心凝成川字,喃喃道:“秋分这丫头定是愿意的,只是七郎太会装傻,总得想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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