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冀州。
武邑郡。

阜城里刚下了场大雪,入夜后寒冰彻骨,街巷没有行人,连巡逻的士卒也偷懒躲在营地没有出门,杨顺带着三五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金地寺,通禀之后,见到了方丈法归。

“方丈,这位是江东秘府罗生司的司主冬至女郎,她全权代表我家主人,希望能和方丈聊几句。”

杨顺的主人就是财神爷,冬至是代表,那就是散财童子,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尤其法归正是需要大量大量钱物的时候,他的热情足以融化寺外没到脚踝的积雪,亲迎冬至进了后院的禅房,命弟子奉茶,径自问道:“司主不远万里而来,可是为小僧带了好消息?”

冬至笑道:“前次在大乘佛法驾前添了绢千匹、钱百万、粮五千石的香油,这次我再向金地寺捐赠五百万钱和五千石粮食。”

法归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双手合什,道:“善哉,善哉!感谢的话小僧就不多说了,今冬严重缺粮,不知多少百姓要饿死,有了这些钱粮,我就有了募兵的底气。司主,等大乘教夺了索虏的江山,今日的馈赠,日后千百倍奉还。”

“还,是不必还了!”冬至道:“只是,我家主人想知道方丈准备几时起兵?”

“万事俱备,我准备五日后宣誓起兵!”

“五日后?会不会太急促?”

“不能再等了!魏主无道,民生调蔽,百姓没有饭吃,坐等饿死,还不如造反寻个活路。现在起兵,天时地利人和,正当其时!”

“方丈可知晓,魏、楚两国已在洛阳签订了盟约,魏军即将班师回朝,若此时起兵,恐怕不是最好的时机。”

法归诧异道:“楚魏和谈了?”

“元光和元沐兰率数十万披甲士,打了一个多月的仗,却对楚军无可奈何,只能和谈立盟,丢了豫州大半,现在正是气不可耐之时,方丈不如先避其锋芒,再谋后算?”

法归大手一挥,道:“司主,我早看出魏军号称的强大只是镜花水月,不值一提,楚军既然胜得过,我的僧兵也必定胜得过。元光也好,元沐兰也好,只要他们敢领兵前来,我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冬至劝道:“元光手下可是有百保鲜卑,方丈三思为上!”

“小僧不惧!他有百保鲜卑,我有弥勒护体,凡信奉大乘的弟子,皆能刀箭不入,勇不畏死,别说百保鲜卑,就是千保鲜卑、万保鲜卑,也不是对手!”

冬至默然。

法归腾的站起,道:“司主如果不信,请随我来,亲眼一观。”

寺庙后方有习武场,旁边圈着铁笼子,里面放着五只恶狼,眼睛猩红,目光狠厉,显然是吃过人的。

法归摸出两张法符烧了,撒入装满清水的碗里,道:“弥勒降世,除尽妖魔!”又掏出两颗黑黝黝的药丸,同样放入水里融化。

两名弟子仰头喝掉符水,毫不迟疑的冲进了笼子,他们手里拿着短刀,只穿短襟僧袍,没有盔甲和盾牌,和恶狼面对面的肉搏。

恶狼分开站立,进退有度,很快瞅到间隙,一只狼猛的扑上,咬住了一名弟子的胳膊,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可那弟子竟一声不吭,挥刀捅进了狼的脖子,反手一搅,立刻毙命。又一头狼趁势突进,咬住了他的小腿,头左右摇摆,撕咬掉一大片肉,那弟子还是不喊不叫,拔出刀砍向狼的脖子。

恶狼松口闪开,再次前扑,双足踏中弟子的胸口,把他扑到,纵身而上,一口咬住了喉管。

那弟子临死前还疯狂的挥舞着短刀,直到没了气,右手才无力的垂下,可是刀柄还紧紧握在手里。

另一名弟子也在另外三头狼的围攻下浑身浴血,可冬至发现他由始至终没有后退半步,脸上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狂热,眸子闪烁着异芒,口里和那始终不言不语的弟子不同,似乎在喃喃喊着“弥勒护体,所向无敌”的咒语,然后战斗到最后一刻。

还活着的三头狼分吃两名弟子的尸体,场面惨不忍睹,法归却洋洋自得的道:“司主,如何?我的僧兵比起百保鲜卑,可有胜算么?”

冬至心知劝不得法归,这样的狂人其实已经坠入魔道,根本听不得任何人的劝说,她笑了笑,道:“方丈神通广大,非我辈凡俗所能尽知,之前得罪了,方丈莫怪!”

法归大笑,道:“不知者不怪!只要司主在我起兵后两个月内,把钱粮送到,我敢保证,元氏的天下,即将走到尽头!”

“好,钱粮稍后送到,我静候佳音!”冬至眼珠子一转,道:“我看刚才方丈化的秘药相当厉害,可否见赠数枚,拿回去给我家主人开开眼界?”

“好说!”

法归大方的赠送一包,有三十枚,冬至收了,辞别金地寺,却并没有离开阜城,而是藏身暗处。

又过五日,法归果然在金地寺竖起大乘佛旗,自称弥勒佛降世真身,号大乘,封法彦为平魔军司,封法惧为万柱菩萨,大力提倡杀人成佛的教义,凡杀一人为一柱菩萨,十人为十柱菩萨,以此类推,杀越多的人,就能得到越多的赏赐,这赏赐里不仅有钱粮田宅,还有女人。

当夜,大乘教攻破阜城县衙,杀县令和一干胥吏,开仓放粮,聚五千众,声势浩大。

冀州震动。

法归以身作则,娶了阜城尼姑庵的美貌尼姑为妾,又将所有尼姑和掳掠来的士族和富商的妻女分赏给麾下兵卒,士气大振,于第二天挥师北上,进攻武邑郡的郡治武邑县。

郡太守领千五百郡兵出城迎战,结果发现敌人仿佛鬼怪附体,冒着箭矢,从不后退,只一个冲锋就打垮了郡兵,攻占了武邑县,杀了太守,并戮尸后悬挂城头示众。

武邑郡失陷!

大乘教发展到了两万人,又乘胜追击,继续北上攻打渤海郡,不日克郡城,然后再接再厉又攻占了长乐郡和武垣郡,掌握了四郡之地,兵力也滚雪球似的膨胀到了八万人!

这八万人里不仅有被压迫的佛门僧众,也有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更有很多对朝廷不满的大家世族想要趁乱谋取利益,于是大乘教纵横四郡,几乎无人可挡。

刚刚从青州前线撤回来的冀州镇主陆必那闻讯后匆忙整兵讨伐,在河间遭遇大乘教主力。平魔军司法彦以运粮车为诱饵,欺骗缺粮的冀州军前来拦截,却事先安排好伏兵把冀州军堵在了山谷里,又放火烧毁装满了干草和胡麻油的运粮车,一时火光照亮了天际,浓烟遮蔽了百里,冀州军损失惨重,陆必那紧急后撤,又被万柱菩萨法惧率军从后追击。

是役,被誉为天下强兵的冀州军就这样全军覆没,连镇主陆必那都被法惧捉了去,随后开膛破肚,人头做成夜壶,送往了平城,以供元瑜使用。

据称,元瑜怒而砸碎了人头夜壶,挥刀砍伤了多名宫人,差点气吐了血。

和陆必那对线多年的楚国青州刺史卜天则在城里盖起了遥思台,烧纸焚香祭奠陆必那,以寄托哀思,然后偷偷的卖了大量的刀箭盔甲给大乘教。

战争财,不发白不发!

当然,鉴于魏楚两国友好现状,这些东西都没有楚国的标记,也不是军队的制式,都是些无良的白乌商见钱眼开,偷运出境的劣质品,应该对英勇善战的魏军形不成太大的威胁。

正月初九,冬至赶回金陵,向徐佑和詹文君汇报了大乘教起义的始末,道:“大乘教的信众之狂热,甚至远胜都明玉时期的白贼。我认为,魏国这次要受到很大的冲击,不过,大乘教没有站得住脚的纲领,也没有靠得住的将才,只是仗着信徒们舍生忘死,敢打干冲,才暂时取得了胜利。只等平城反应过来,调集精兵强将进行围堵,要不了多久,大乘教必败无疑!”

“法归呢,可否成大事?”

“法归虽有雄心大志,可他残暴之极,不讲伦理,没有道德,只爱杀人,又贪财好色,御下以威,而赏罚不均,我看他早晚要死在自己人手里,难成大事!

詹文君略觉失望,道:“原想着埋下大乘教这颗棋子,在适当的时候给魏军添乱,现在看来,大乘教不受控制,法归不是合适的领袖,任由他们作乱就好,我们最好不要干预。”

徐佑表示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答应法归的钱粮就不要送了,他们既然占了冀州,大肆搜刮门阀士族的家当,估计也敛够了财物,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不少,还免得最后都让魏军缴获了当军饷。”

詹文君笑道:“正好,北魏忙于平定大乘教,没空干涉我们进攻益州,这笔买卖总算没有亏本。”

“不错!鸾鸟如今行踪不定,肯定是在背后策划阴谋诡计,北魏的精力被大乘教拖住,她一人搞不出来大乱子。”

“啊?”冬至猛然想起一事,道:“我途径青州的时候,好像听说卜天卖了好多军械给大乘教,暗中从中渔利……”

徐佑无奈的道:“他倒是会发财的……冬至,用秘府的途径给他提个醒,不要再干这种事,若是被北魏发现,到时候遣使质问,朝廷不好交代。”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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