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深入紫阳山腹地,人迹罕至,若走山路,迂回曲折,很难找对地方,就算偶尔有打猎的山民误入,也会早早的被六天安排人或者猎物引开,再加上和零陵县府同流合污,又编造了很多猛兽吃人的流言,故而隐藏多年也没有暴露。
此地风景秀丽,奇花异草遍布,数道飞瀑从山巅轰鸣而下,汇聚到山腰的谷地形成了一潭清湖,冬无极寒,夏无酷暑,相当宜居。

六宫的形制并无太大分别,建造的位置也很凌乱,没有标识,没有规律,从表面看分不出各宫所在。

袁青杞低声道:“怎么办,不知道绝阴天宫的所在,难道要一座座天宫打进去吗?”

徐佑摇头,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宫殿,道:“这里应该是七非天宫,天主卢泰曾和左彣、清明交过手,此人以音律入武道,晋升四品,不容小觑。”说完又是一指,道:“七非天宫东侧往上数里

是司苑天宫,天主陆令姿已脱离六天,此宫声势大衰,可忽略不计。再往下数里,接近湖畔的是照罪天宫,天主多年未曾露面,姓甚名谁,武功修为深浅,并无准确的情报,这也是今夜唯一可能会发生的变数。七非天宫西侧是明武天宫,天主兰六象武功繁杂,精通万象,实力不容小觑,旁边是罗杀天宫,天主年归海据说已经身死……”

停顿了片刻,望着最后那座宫殿,道:“这就是绝阴天宫,据说大天主和孙冠交手受了重伤,现在恢复怎样,无人知晓……”

袁青杞心里有了和张槐同样的震惊,从山势巡防图的突然出现开始,再到对六大天宫的位置一清二楚,徐佑透露出的不仅是秘府收集情报的强悍能力,还有那种洞悉一切、乾坤在握的神秘感。

因为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秘府究竟通过什么手段把六天摸排的这样清楚明白,可也只能憋在心里不能过问。

徐佑既然没有明言,自是不方便透露,两人的关系匪浅,但归根结底,她不是张玄机和詹文君,不该逾越的,要恪守分寸。

“今是除夕,所有天主、诸将军夫人、五伤官等都会聚在绝阴天宫饮酒作乐,擒贼擒王,只要把这批首脑一网打尽,余下的教众交给张槐处置即可。”

之所以选择除夕动手,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徐佑开始下令,道:“清明,你负责找到宴会囤积酒水和食物的地方,山鬼、春酒,有什么毒放什么毒,等看到司苑天宫和七非天宫起火,再找到六天的粮仓,也放一把火烧了。白易,你负责潜入司苑天宫和七非天宫,两刻钟后放火,火势越大越好,若遇反抗,不必留活口。其他人跟我去绝阴天宫,魏恒、王康(秘府的两个小宗师)守在宫外警戒,看好退路,进殿之后,宁真人、竺无尘对上兰六象和卢泰,侯莫鸦明缠住鬼师,方斯年、沙三青拦住那些将军夫人和五伤官,朱信压阵,我亲自会一会大天主。”

“诺!”

所有人俯首听令,包括袁青杞在内,她不是第一次与徐佑合作对敌,当年围杀白长绝两人就紧密合作过,只是那时地位对等,情报和计划也全部共享。这次围剿六天,徐佑威严日盛,言行举止都让人觉得有几分敬畏,做事更是霸道,说一不二,她也从地位对等的合作者变成了绝对的从属……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却也心甘情愿!

一行人避开各处巡逻的小队,来到绝阴天宫外,说是宫殿,其实更像是依山傍水而建的别墅,只是参照宫殿的形制用了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璧等,层甍反宇,飞檐拂云,穷极伎巧,奢靡无度,比起孙冠的天师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自称三天正法,一个自称六天治兴,

然而,让别人去死的同时,金字塔的顶层却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宗教的本质是什么?

千百年来,无数哲学大家给出了无数个答案,也因此诞生了无数的宗教教派。本质是什么?或许没有正确的标准答案。

但是,宗教的共同点是什么?

那就是没有穷的神,也没有穷的神的代言人!

隔着二十步远,可以听到殿内喧哗的笑语欢声,徐佑没打算施施然走进去装个逼,再说点四六不靠的废话,六大天宫粗略估计有两千多人,人人皆兵,真要是惊动了打起来,他们也只能暂退,等张槐大军挺进后再发起进攻。

可到了那时,六天的头头们早跑的连脚印子都找不着了。

偷袭,偷的就是出其不意!

砰!

殿门破裂,徐佑如缩地成寸,眨眼间掠过大殿数百步的距离,直冲主位上坐着的大天主。

他的下首,是苦泉,也是六天的少主。

时间似乎被冻结在某一刻,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慢放的一帧一帧的画面,从迷茫到惊讶再到骇然,呆呆的看着徐佑到了大天主跟前,宿铁刀划过蕴含至理的轨迹,噗嗤,头颅飞起,血流如注。

嗯?

替身!

徐佑瞬间反应过来,就算大天主重伤未愈,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授首,刀势不停,身随影动,砍向下首的苦泉。

苦泉双足点地,双手平推,案几撞向徐佑,身子倒飞而起,宽大的袖口飞出八枚染了剧毒的袖箭,上下左右,封死了徐佑的路线。

浩瀚无匹的刀风如江水拍岸,八枚弩箭粉碎成末,根本挡不住徐佑分秒,苦泉脸色大变,正欲变招,却突然失去了五感五识,外界的声音消失,风的流动听不见,连光也似乎凝聚到了刀尖那一点的寒芒,他运转真炁,正要拼死一搏,突然丹田被点中,如同被切断了线的风筝,经脉的真炁无根可依,霎时错乱无序,猛的吐了口血。

领域散去。

冰冷的宿铁刀架在脖颈,徐佑望着他,微微笑道:“多年未见,你亦入五品,成了小宗师,真是可喜可贺!”

苦泉没和徐佑照过面,听他的话云山雾罩,道:“你是谁?”

徐佑没有回答,转头看向殿内,沙三青善殳法,长殳如长龙,最适合群战,殳影一起,二三十人过不了他的防线。

方斯年七身七手七安般,造化无穷,比沙三青更适合群战,每次出手,必有人中招吐血倒地,眨眼间,周身五尺之内,躺了好几具尸体。

袁青杞和兰六象战作一团,竺无尘找上了卢泰,只是没有发现鬼师的踪迹,所以侯莫鸦明很不讲武德的选择偷袭卢泰。

为什么?

因为卢泰看起来好欺负!

卢泰以音律入武道,最擅长攻击心神,待你心神失守,便是他案板上的鱼肉。可竺无尘和尚出身,念经入定只是寻常,又练就金刚不坏之体,心神之坚毅,世间几乎不做第二人之想。

一物克一物,就像战士近身了法师,竺无尘完克卢泰!

卢泰纵身飞起,笛子横扫,发出呜咽的哀鸣,竺无尘见他袭来,不闪不避,口宣佛号,铜钵大的拳头对着脸就是一下。

拳风之烈,如刀子割了肌肤,卢泰的笛音惑魂对竺无尘完全无用,又不敢硬接这一拳,只好闪避后退。

可这一退就再也无法进前半步,竺无尘一拳又一拳,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仗着金刚不坏的硬功,让卢泰只能被动防守,处处受制,十成的功力发挥不出来七成。

两人闪电般交手了五招,卢泰连一个完整的音符都没有吹出来,这在他成为小宗师后的十年里绝无仅有。

就算兰六象也不敢这样对待自己,卢泰恼羞成怒,手一震,笛子断成七节,呼啸着成圆形罩向竺无尘的光亮的大脑袋。

一时间鬼音肆虐,闻者惶惶,这是卢泰的独门杀招,只要竺无尘再敢仗着金刚体不闪不避,笛子夹层里暗藏的七七四十九枚飞针就会取了他的性命。此针专破真炁,见血封喉,不知多少敌人栽倒在这诡术之下,卢泰紧跟着突进,伸手成爪,如鹰扑兔,攻向竺无尘的心口。

就算侥幸躲了飞针,也躲不过他这一爪!

啊!

正在这时,后心剧痛,刀尖透过胸膛,卢泰艰难的回头,看到了满脸歉意的侯莫鸦明。

“我……我以为你武功还可以,应该能躲过去……”

竺无尘只是猛,不是憨,卢泰明知他金刚不坏,还用了这样自毁兵器的招式,定然含有玄机,当即后退三尺,僧袍脱掉,凌空裹住了断裂七节的笛子。

机关触动,七节互撞,飞针四射而出,将旁边围攻沙三青和方斯年的将军夫人们射死了十几个。

至于卢泰,他已看到侯莫鸦明鬼鬼祟祟的摸到了卢泰身后,对这个胡人来说,不存在二打一胜之不武的顾虑。

所以,卢泰看着竺无尘没中招,又被侯莫鸦明嘲讽,带着屈辱的神色,砰然倒地死去。

袁青杞和兰六象的交手又是一番景象,袁青杞剑法通神,每出招都似九天仙子落凡尘,充满了潇洒写意的意象。可兰六象精通百般兵器和各家武技,修为虽不及袁青杞,可胜在经验老到,见招拆招,竟丝毫不落下风。

想当年,兰六象可是被白长绝追杀千里仍然逃脱,袁青杞再厉害,比起白长绝还差点火候。

“起火了,两宫起火了!”

外面巡逻队刚发出警报,又有人连滚带爬的冲上山来,高呼道:“官军攻山了……”

兰六象再看四周,苦泉被徐佑控制,卢泰身死,六大天宫所属的那近百名将军夫人竟被区区两个小宗师拦住,他是认识徐佑的,朝廷的大将军在此,大军还会远吗?心知大势已去,虚晃一招,逼退袁青杞,刚要转身遁走,突然听到耳中传来一人低沉的声音:

“天主留步!”

阴阳鱼图当头而至!

兰六象顿时陷入了狂风肆虐的沙漠里,目不能视物,双脚更像是绑了千斤巨石,无法移动。

又是二品小宗师!

白长绝不是死了吗?

兰六象彻底没了斗志,哪怕六天巅峰之时,也凑不够这么多小宗师,更何况还有二品,他喊道:“我投降!”

“嗯?”

朱信没想到六天还会有投降的天主,沉吟数息,运指如飞,给兰六象周身下了十三道禁制,确保他无法解开,然后收了领域。

腾出手来的竺无尘和侯莫鸦明前去支援沙三青和方斯年,战况开始一边倒,当百余名六天的中层骨干死伤殆尽,还活着的都没了抵抗的勇气,纷纷弃械跪地投降。

大局已定。

徐佑看向苦泉,笑道:“大天主和鬼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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