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赶到徐府的竟是李豚奴,他奉上命来探问徐佑安危。徐佑谢了恩,指着院子里的尸体给李豚奴看,道:“六天余孽贼心不死,意欲使毒行刺,台城内极可能有他们的人,你回去后告诉主上,务必小心谨慎。”
李豚奴并没有丝毫惧怕的神色,蹲着身子,仔细翻看尸体的长相和衣着,过了一会站起来,略带点羞赫的道:“我瞧的清楚些,回宫和主上禀告也好说的明白。只有说的明白,主上才知道将军为朝廷受了多大的危险……”

做事认真,思维活络,还得懂得拍马和迎合上意,以后宫内的前途,就算没有徐佑提点,估计也要平步青云了。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只有到这天地间的炉子里经过炼狱的摧残,方可脱胎换骨,李豚奴小小年纪,可眼眸和笑容都不再是孩童该有的清澈无邪,想来却也有几分可悲。

“我的安危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些人处心积虑,岂会只为了我一人而来?我已让车骑将军带兵去了廷尉狱,看管好萧勋奇等钦犯,并严密监视庾氏和柳氏的动静。”

李豚奴惊道:“将军是说,他们和六天勾结?”

徐佑压低嗓音,道:“勾结与否,并无实据,然而主上只是需要一个由头……”

李豚奴心领神会,送走了他,紧跟着回来的是山宗和秋分。山宗由于杀俘太多,封了四品的前军将军,却没有具体实职,仅统领本部水师,暂时驻扎在玄武湖。得到秋分传令后,他立刻封锁了长江入河口,并派了斗舰沿秦淮河巡逻警戒,这是明目张胆的逾矩,几乎可以肯定要触怒负责中军水师的狄勇,不过真打起官司来,有徐佑撑腰,他也不怕。

秋分跨过满地的尸体,来到徐佑身旁,眼睛里满是关心,道:“小郎没受伤吧?”

徐佑温声道:“没事,又不是孙冠亲临,他们伤不到我!”这话说的轻松自若,可里面暗含的霸气则不言而喻。

山宗嬉皮笑脸的凑过来,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道:“就这样的蠢物,也敢来触军帅的虎须,简直自不量力!”

徐佑瞪了他一眼,道:“这里面有两个已经是六品巅峰,只差临门悟道,就可以窥见五品山门的景致。你呢,这么多年了,武功不见精进,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晋升小宗师?”

山宗舔着脸道:“我资质愚钝,五品小宗师是不敢想了。跟着军帅,这不立刻就四品高位了么?将来朱紫该也不是难事,仕途比武道走的容易,我何必自讨苦吃……”

徐佑拿他没办法,没好气的道:“幽都军今夜保持战备,等明日一早我见过主上,再收兵回营。”

说起正事,山宗从来不掉链子,痞赖的笑容顿时不见,俯身听令,道:“诺!”

留下詹文君和章伦等收拾残局,徐佑和何濡、清明去地牢见鱼道真,她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可看到徐佑这么晚出现,猜也猜得到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陆令姿今夜率众闯入此地,想要救你出去。”

徐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看似说的漫不经心,其实神照万物之下,已经脱离了表象,直接窥见本质。果见鱼道真毫不惊讶,只是双眸千分之一秒的瞬间仿佛有水光闪烁,要不是徐佑,其他人很可能发现不了。

她轻轻的扭过头去,喃喃道:“这个蠢女人,我就知道……”

可仅仅片刻之后,鱼道真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低声道:“她死了吗?”

徐佑点点头。

鱼道真并无太大的反应,显然早预料到了这个结局,道:“陆令姿冒犯将军天威,螳臂当车,死不足惜。妾只求将军开恩,收殓她的尸骨,不至于扔到荒郊野外,做了那漂泊无定的孤魂……她这一世很是可怜,要是再尸骨无存,怕是下辈子入不得人道轮回……”

徐佑突然不寒而栗,鱼道真媚术天成,几乎毫无破绽,若非道心玄微夺天地造化,谁也避免不了会受到她的影响。比如现在,她低首垂眉,言辞哀切,真是我见犹怜,偏偏又无处不透着对徐佑的全面臣服和疯狂崇拜。这最容易让男子放松警惕,并产生征服的快感,然后会把对方视为自己的私有物,从而激起动物本能的保护欲望。

温柔乡向来是英雄冢,多少帝王将相到头来躲不过色相这个关口,更别说鱼道真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妖媚之人,与其留着她,不如杀之,永绝后患!

牢房内骤然冰寒!

鱼道真缓缓跪地,凝望着徐佑,美眸无声而落泪,唇角凄凉的笑意却是从没有过的真切和温暖,声音愈发的柔和,道:“将军若要我死,我可以立刻自尽,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徐佑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竟不由自主的走前几步,伸手拭去她的泪滴。鱼道真微微侧头,娇嫩如初雪的肌肤在徐佑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擦,闭上了眼睛,似是呓语,又似是倾诉,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受尽人间苦楚,被师父收养后入了无为幡花道,从此修习明镜倾城之术,先有欲无情,后有情无欲,至情、欲两忘,方得大成。然而谁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六天要我以此身侍虎狼,忘却礼义廉耻,于暗影中踩着刀尖行走,位高者如太子也好,卑贱者如胥吏也罢,无不贪恋容色,供我驱使,直到遇见了将军……”

她的眼底深处,异芒乍起,柔胰抱住了徐佑的大腿,以极小的频率蠕动,若有若无的幽香从衣裙包裹着的玲珑娇躯散出来,道:“将军俊美,世所无双,文采风姿,冠绝天下。武力雄居四品,龙蛇起陆,引而不发;兵锋兴于扬州,奇谋神运,乃定青徐。救危救倾,扶弱主而承祧;虎啸风生,继霍氏之嫖姚……如此伟略男儿,我阅尽南北,只将军一人,尤其你不受明镜倾城之惑,心志清净如莲池,我既无力反抗,又仰慕将军,今后愿洗心革面,甘为将军禁脔,允我生则生,许我死则死,再无二心!”

徐佑双目渐渐失去了焦点,神色恍惚,抚摸着鱼道真的秀发,刚想说话,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脑海里轰鸣一声,顿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幻象之中。

旁边的何濡仅仅受了一丝波及,也差点中招失去了自控力,清明拂袖击散那股异香,拉着何濡退出牢门,正要拔剑杀了鱼道真,被何濡拉住,道:“别急!再等等看!”

清明不解,道:“等?”

“对,等!”

何濡冷静的道:“你难道没发现七郎是故意诱使鱼道真发难的吗?明镜倾城,这种媚术我闻所未闻,但危害太大。所谓大道如一,媚术无非以‘色声香味触法’来惑人心智,驭为己用。想要破媚术,必须明心定持,以毒攻毒。只有趁陆令姿的死讯乱了她的理智,逼其拼尽全力和七郎一诀生死,才有可能彻底解决这个麻烦。若七郎赢,则鱼道真受媚术反扑,今后为奴为婢,再无法脱离七郎的掌控……”

“若是郎君输了呢?”

“别忘了,七郎初入虚境时,于无边幻境之中度过了多少世?鱼道真再神通,也比不过道心玄微,这场争斗,她输定了!”

透过牢门,可以看到徐佑紧闭着双眼,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而鱼道真俏脸粉腮,红唇微启,娇嫩如新蕊绽放,旖旎的气息弥漫开来,让人再不知是真是幻。

又过了一个时辰,徐佑露出痛苦之色,苍白的脸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气,肌肤里的脉络清晰可见,且在逐渐的膨胀和透明化,杀白长绝都不曾颤抖过的手,此时却在无意识的颤抖着。鱼道真恰恰相反,她的体内仿佛正有业火熊熊燃烧,从脸颊到脖颈到双手,全都呈现出斑点状的大范围的嫣红,柔若无骨的身子紧紧的缠在徐佑身上,就像冬天的冰凌雪柱上插了一株妖艳的梅花,诡异莫测又泾渭分明!

何濡和清明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明镜倾城,到底是何等厉害的媚术?竟然和徐佑平分秋色,较量了这么久不分胜负,并且从外部看上去,徐佑似乎没有占据绝对的上风。

……

天光大亮,鸡鸣喈喈,清明数次忍不住想要介入战局,以他乾坤一体的天性,任何媚术都对他无用,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介入之后,究竟对徐佑有利,还是对鱼道真有利?

以何濡的桀骜,都不敢再小看明镜倾城,所以阻止了清明,这个时候,只有对徐佑坚定信心,这是他的战争,生死胜负,一肩担之!

“噗!”

徐佑吐出一口血,倒退三步,双目睁开,光明照耀斗室。鱼道真浑身出水,衣裙湿透,萎靡不振的样子如同被暴雨摧毁的雏菊,却还是挣扎着屈膝跪地,双手交叠额头,颤颤巍巍的道:“郞主!”

没有赌咒起誓,没有大表忠心,可这简单的郞主二字,比方才她夸耀徐佑的那番话真诚了无数倍。整个人也变得全然不同,之前的故作臣服,总隔着一层薄纱,内心深处的疏离和防范,瞒不过何濡的鬼眼经,可如今的跪地俯首,赤落落的把身心放开,任由徐佑予取予夺。

世间有无数种征服,因利益,因武力,因情感,因恐惧,鱼道真则是四者合一,又从灵魂层面被刻下了徐佑无所不能的印记,再兴不起任何和他为敌作对的念头。

徐佑扶她起身,微微笑道:“我不会承诺什么,但日后你会明白,跟在我身边,或许是你最好的选择!”

鱼道真没有说话,回首前尘,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直到现在,梦醒了。可若问平生皆是梦,除梦里,无人知!

(无边幻境那一章关进去了几个月,最后改的面目全非才重新放出来,所以具体过程只能略写,反正知道这个斗法很牛逼很牛逼就行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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