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文君深夜来找徐佑,当然不是为了三人行胡天胡帝。云收雨散之后,趁张玄机熟睡,两人披衣来到外间,詹文君送来的是关于北魏和西凉的情报。
“元沐兰答应的赎金已全部送抵钱塘码头,一百石河东盐、两千万钱和一万匹丝帛,正好可作军需之用。她的信使还等在码头,要随船带回楼祛疾等人,夫君以为如何?”

“虽是敌人,却也不可无信。”徐佑笑道:“楼祛疾等人身为白鹭,潜伏南朝,刺探军机,可暴露了身份,那就是无羽之雀,对我们毫无用处,放归就是了,无碍大局。”

詹文君低声道:“于忠说的那些理由,到底有几分可信,我心里实在没有把握……”

有楚奸,自然有魏奸,于忠被抓之后,私下里找徐佑谈过某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事,徐佑也乐得在北魏朝堂安插个钉子,能不能用,有待观察,可聊胜于无,又没有什么坏处。

“让冬至从罗生司挑选一个稳得住气、心思灵透的新面孔,放到青州边境去。等于忠回到魏国,再找机会把这个人带到平城。以后双方联系,必须经过此人,于忠就算布下陷阱,也弊端有限,可以试试。”

“好,我记下了!”詹文君道:“梁州失陷,凉国太子姚晋和左部帅姚吉之间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据探凉主姚琰病重,他病死之日,就是凉国内乱之时。”

徐佑叹道:“我之前还好奇朱四叔到底怎么说服了姚琰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可真是意想不到,他竟然直接把梁州给卖了!”

“单凭朱刺史办不到此事,若没有江夏王点头,梁州那些悍卒未必肯投降,姚晋也不可能兵不血刃,仅仅半月就定了梁州!”

“是啊,现在想想,当初江夏王和左丘守白达成协议,拱手让出了梁州,其实是给安休明挖了个坑,既兑现了给姚琰的承诺,还可以把割地的罪状安到他的头上,果然好算计!”

詹文君似有不忍,道:“只可怜梁州百姓……”

“朱四叔虽然行事不择手段,但也绝非没有底线的误国误民。若我所料不差,梁州稍后还有反复,凉国日暮西山,小小的肚皮,吞不下梁州!”

说完诸事,詹文君问道:“江夏王厉兵秣马,马上就要率军东进,夫君几时去吴县?”

“三日后!”徐佑笑了笑,眼眸倒映着烛光,差点照亮了整个夜幕,道:“临川王将正式开霸府,祭天地,誓师讨贼!”

天平山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开府仪式,扬州十郡,除过丹阳和吴兴郡外,吴郡、会稽郡、义兴郡、东阳郡、临海郡、永嘉郡、宣城郡、晋陵郡,八郡自太守以下,官吏僚属和名门望族皆至,同时江州各郡也来了数百人道贺,浩浩荡荡,群英毕集。

霸府成,安休林自封为骠骑大将军,霸府设主簿一人,司马一人,长史一人,分管文书、兵事和官吏,再其下设十八曹,主官为从事郎中,副官为诸曹掾,共三十六人。另设参军司,为独立机构,以军谘祭酒为首,领军录事,任总内外,设一人,谘议参军设八人,参赞军机。

因为战事是当前霸府最主要的任务,所以参军司的职权凌驾于所有机构之上,军谘祭酒既是总参谋长,也相当于尚书令,自然由安休林最信任的谋主谢希文担任。另由魏不屈任主簿,朱凌波的父亲朱礼任司马,顾允的父亲顾怀明担任长史。其余十八曹也皆由临川王府和各姓士族瓜分,顾昔、顾鸣、顾林、张榆、张桐、朱聪等徐佑的老熟人的名字也纷纷在册。

而顾氏家主顾长雍,陆氏家主陆宗周,张氏家主张景隆等老一辈全都坐镇族内,将这样决定家族未来百年气运的大事交给下一辈去拼,意味着谁能在此次讨贼里表现出众,谁就能成为接班人,彻底掌控门阀的权势。

徐佑和张槐同任谘议参军,并由徐佑兼任翠羽军的军主,封征北将军,由张槐兼任平江军军主,封征西将军。这已是正三品的高官了,若按部就班,仕途顺利,可能需要耗费二三十年的时光,还得经常打胜仗才可能达到这个层次。所以说要想升官发财,造反是最直接和方便的路子,只不过折损率太高,不推荐经常使用。

徐佑麾下,左彣为左卫将军,齐啸为右卫将军,鲁伯之为建威将军,王士弼为建武将军。其他如韩宝庆、明敬、叶珉等人也各有将军号,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顾允仍为扬州刺史,加封龙骧将军,负责扬州大后方的安定团结和后勤补给。安休林将王府旧部和新募来的部曲组建一军,取天平山长云峰为号,名为长云军,由狄夏为军主,封征南将军。

三军既定,造坛祭天,安休林没有太多废话,颁布了安休明的罪状,以有道伐无道,再加以重赏鼓舞军心,凡先登金陵者封千户侯,赏千万钱,抓到安休明者封万户侯,赏五千万钱等等,顿时欢声雷动,士气高涨。

万事俱备,兵锋直指金陵,长云军和平江军乘坐一百多艘海龙船和各式战船组成的水军沿长江西进。徐佑则率翠羽军从钱塘出发,攻入吴兴郡。

白泽之乱时,千叶率贼兵占领吴兴郡大半土地,焚毁城池,劫掠民财,直到如今尚未恢复元气。沈穆之知道同为三吴豪族,沈氏灭了徐氏后,已成众矢之的,完全被排除在门阀的圈子之外,于是借从龙有功,有意无意的把沈氏家族的精英子弟和精锐力量逐渐的迁徙到金陵周边以固守,吴兴本地只留了两千五百名部曲看家护院。在他想来,若是扬州风平浪静,两千五百人足以震慑宵小,维系吴兴的长治久安;若是扬州变生肘腋,就算沈氏全部都在吴兴也无能为力,只是被吞噬的牺牲品而已。

两千五百人分了一千兵马驻扎在郡治乌程县,其他各县除了临溪有五百兵,也就一二百人的常规兵力。徐佑甚至不需攻城,七千翠羽军着制式的黑红双色戎服,军容齐整,气吞斗牛,余杭的守军只看了一眼立刻弃城而逃。

接下来是武康,武康守将胆子大些,知道余杭失守,欲闭门顽抗,却被叶珉率麾下五百人趁夜攀上城墙,魏虎斑奋勇当先,一刀劈下了守将的脑袋,武康也旋即攻克。

叶珉既不搜刮财物,也不追杀逃兵,更不必说出什么安民告示,他仅仅打开城门,以待后面徐佑的主力入城,径自带着所部换上沈氏的衣袍,押着十多名俘虏,一个时辰急行军五十里,直奔临溪。

天亮之前,等俘虏骗开临溪的城门,结局毫无悬念。临溪作为乌程的南大门,驻扎了五百精兵,加上临溪城墙远比余杭和武康高大坚固,用来守城足可抵挡数千大军。可没了城池为依托,在巷子里和叶珉的镇海都交战,那不叫战争,只是一边倒的屠杀。

临溪的五百守军全部被杀,无一逃脱,叶珉牢记徐佑出发前说的“沈氏上下,可不留俘虏”的吩咐,并坚决彻底的执行。当手下人以为还要继续进攻乌程的时候,叶珉却封了临溪县衙的府库,由监军司的都监曹泰负责看守,并抽调一个屯的五十人为临时巡逻队,上街维持治安,凡趁机劫掠民财、滋扰百姓的,一律抓起来处死。

董大海疑惑道:“幢主,临溪被克,守军全歼,应该没人逃脱,也就是说乌程那边毫不知情,我们为何不再次装扮成沈氏的部曲,等到天黑骗开乌程的城门,岂不又是一件大功劳到手?”

叶珉如今重用董大海,也乐得让他多学多听多看,解释道:“乌程的守将是沈穆之的八子沈载,此人虽没有已经死掉的沈庆那么武勇,也没有现在金陵任护军将军的沈兴那么得人心,可他胜于稳健,开拓不足,守城却绰绰有余。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若是骗不开城门,就会暴露行迹,打草惊蛇,可单凭镇海都,又无力攻城,只能等军主大军抵达,这至少要五个时辰……五个时辰,足可让沈载做好战前动员和所有准备,所以冒不得险。”

董大海侧目,好一会才讪笑着道:“我还以为幢主喜爱行险……”

“克武康,陷临溪,守将昏聩无能,看似行险,我实则有八成的胜算。但沈载不是那么容易受欺的人,知敌要知将,宁可坐等军主前来回合,也不可为了抢功劳而置部曲们的性命于不顾。”

董大海若有所思,旁边的曹泰道:“我听闻当年白贼撤退时,千叶命人放了大火,把乌程烧的干干净净,这几年沈氏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也只不过恢复了三四成。依我之见,镇海都骁勇果毅,冠绝三军,或许可以尝试一次看看……”

监察司并不干扰军务,但可以正常参加军事会议,提出意见和建议,主官有权否决,且不会因此受到监察司的掣肘。

叶珉笑道:“曹都监立功心切,我也同样想让镇海都扬眉吐气,但一切以大局为重。这是翠羽军的首战,首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的话,大将军该怎么看军主,看我辈?就是平江军也得笑我翠羽军无人……所以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我们决不能轻启战端!”

若是被徐佑听到这番话,会对叶珉的认知更上层楼,他不仅考虑军事因素,还考虑政治影响,虎钤堂的课看来没有白上。

曹泰心服口服,道:“幢主说的极是,节下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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