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品作为武道的天堑,百余年来不知把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阻拦在小宗师的山门外,天运、功法、机缘、才智、资财和时间缺一不可。
天运在身,方可问道,比如徐佑,正当万众瞩目之时,突逢大难,要不是灵魂重生,又机缘巧合得到了道心玄微,早就湮灭在大道的尘埃里无人知晓了;再比如左彣,杀伐征战中修为渐深,一步步走得踏实无比,可若不是和清明连番交战,于生死边缘徘徊悟道,也不可能入五品成为小宗师,后来又侥幸得到宁九州的刀法秘籍,刀剑双修,这才突破了三品;再比如清明,青鬼律夺天地造化,又是乾坤一体,更是从三岁开始就不分昼夜的苦修,熬练体魄筋骨的奇药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可若不是跟着徐佑去戒鬼井的六桥三界走了一遭,终生无望进军五品;另外要不是徐佑搞得来钱财,让他们衣食无忧,潜心修炼,整日里为生计奔波,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再多的天赋也要浪费了。

可不管怎么说,天运在,机缘到,才智足,功法绝,再加上足够的资财和时间,他们最后都成功入了五品山门。然而还有完美的负面教材萧玉树,身为萧氏门阀的子弟,上品功法不会匮乏,各种资材予取予求,才智更是人人夸耀,十几年间勤修不辍,既没有徐佑半途家变的遭遇,也没有清明被人夺鼎的惨剧,更不像左彣出身低微,可他这么多年就是无缘小宗师,徒呼奈何?

所以,袁青杞当然不是因为这半步凌空而入了五品的山门,也不是巧合到徐佑刚刚摆出敌我的实力差距,她就这么不给面子的来打脸。

道心玄微是连接此岸和彼岸的桥,站在桥上的徐佑对武道的理解,其实已经超越了大多数小宗师的层次,再加上他在本无寺里接过孙冠一招,千分之一秒的瞬间,窥见了大宗师的门内景致,因此只是惊诧了片刻,马上明白了前因后果。

袁青杞好厉害的心机!

她的修为不知何时就可以晋升五品,却出于某种原因一直人为的压制着,或许是因为她自身的功法,或许是想要给某些人错觉……但不管怎样,武道中人耗尽毕生,追求的无非是境界的提升,连徐佑道心玄微大成的时候,也丝毫顶不住五品的诱惑,迫不及待的迈进了山门。可袁青杞却能忍耐这么多年,牢牢的站在距离五品触手可及的地方,简直清醒的可怕,自控力更是匪夷所思!

然而,这不是终结……

锵!

八景伏神剑出鞘,玄妙的篆纹映着闪电,仿佛无数银光缠绕其上,袁青杞以剑指天,荡荡江海,百川咸归,威严不可正视。以剑尖为中心,急湍的雨线避开三尺方圆,然后旋转着四散开,部分击打在道左的树干上,穿出密密麻麻如蜂窝般的小洞。

同时,正对徐佑这边的雨线也如弩箭般射来,这样的距离,别说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就是小宗师以下,也绝无躲闪的可能。

徐佑手里的雨伞微微一颤,伞面边缘流淌的雨滴骤然破碎,汇聚成转瞬即逝的雨幕,却好似铜墙铁壁,将所有袭来的雨箭拦在身前寸许

砰砰砰!

连环爆炸声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轰隆的雷声,袁青杞仿若九天仙子凌波而入凡尘,秀丽无匹的容貌露出奇怪的笑意,轻声道:“白师兄,你猜得不错,果然是他!”

话音刚落,一人从路旁那株庞大的榕树树冠中御风凌空,攸忽而至,身如龙雀,右手捏成雀啄,由上而下,直叩徐佑面门。

白衣胜雪,此恨长绝!

鹤鸣山大祭酒,孙冠次徒,二品小宗师,现在天师道真正的掌舵人——白长绝!

“无胆鼠辈,还敢偷袭?”

徐佑哈哈大笑,雨伞猛的收紧,握着伞柄,脚下青石碎裂,腾身而起,竟以普通人都可轻易折断的雨伞使出了磅礴浩大的燎原枪势。

这是学自高阖的枪法!

轰!

雨伞瞬间成灰,肉眼不可见的气浪从半空中成椭圆形向四周震荡,两侧的七八棵柳树咯吱断成两截,徐佑捏指印于胸前,轻若鸿飞般倒飞七尺,方稳住身形。

清明从舟头挡在了徐佑身前,烛龙剑遥指半空,剑身透出浓郁的墨色,无声无息的弥漫了整个雨夜,耳朵里传来戒鬼井那无数冤魂的哀泣,让人不自觉的失陷其中,再不知今夕何夕。

烛龙闭目,天下皆暗。

清明的身影消失。

左彣刀剑齐出,横跨数丈,身子仿佛蛟龙出水,荡开层层叠叠的大雨,划过暗含天地至理的轨迹,攻向白长绝的后心。

他入了三品,又主杀伐征战,倾尽全力的一击连白长绝也不能忽视。虽然不惧,可当务之急,是先擒住徐佑,避免被大军围住,所以需要袁青杞帮忙。

“宁师妹,替我拦住左彣!”

白长绝张开双臂,翻腾于空中,再次俯身如鹰击,左右手变化出千万只雀喙,以千万种不同的姿态,或低鸣,或长啸,或嘤或啭,或啁或啾,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啄向清明和徐佑。

“好!”

袁青杞神剑回转,刺破虚空,剑尖所在的空间顿时塌陷,她麾下那两名小宗师也同时出手,一如阴风怒号,浊浪排空,一如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左彣右手剑随之变招,丝毫不受影响的穿过塌陷的空间,刺中八景伏神剑。左手刀快若闪电,劈出数十下,定阴风,平浊浪,摘日星,推山岳,所向披靡。

四人一触即分,在白长绝的身后恰巧成扇形散开。

而在左彣动手的时候,徐佑也调息完毕,上前两步,单指轻轻点中和眉心齐平的空处。那千万只雀影汇聚成形,幻化成一只巨大的朱雀,赤炎焚天,双翼蔽日,雀喙不偏不倚,正好啄住徐佑的指尖。

神照万物,无所遁藏。

任由白长绝千变万化,终归落在此处,徐佑以逸待劳,可还是无法和二品小宗师抗衡,双脚陷地数寸,唇角渗出血迹,一股强大的让人绝望的吸力缠住了手指,怎么也摆脱不了,熟悉的那道诡异的劲气从商阳穴钻入阴阳脉之海,毒蛇般游弋着直冲丹田而去。

白长绝十分自信,这大半年来他潜心修养,在金陵和六天连番作战受的伤已经痊愈,恢复了巅峰时的状态,在他的领域之内,无人可以逃脱,冷冷笑道:“林通,跟我回鹤鸣山见天师!”

“朱雀劲?”徐佑终于变色,颤抖着声音道:“原来是你!”

魏元思创出道心玄微之后,又分化成五符劲,经孙冠传给门下弟子,其中朱雀劲诡诈多变,有伤天和,据说从来没人练成。

然而宁玄古救醒徐佑之后,说害得他多年来生不如死的那道真气就是朱雀劲,又过了这么多年,徐佑终于找到了这个人。

白长绝。

当年义兴流血夜,孙冠阻挡宁玄古于白马池,白长绝统率天师道鹤堂高手联合太子左右卫率和吴兴沈氏的私兵,三家灭徐,制造了楚国百年来第一大惨案。而那天夜里,死在白长绝手里的徐氏宗亲不计其数,徐佑被朱雀劲废了武功,本也必死无疑,只是另一个时空的灵魂穿越而来,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天可怜见,白长绝追踪林通的下落,找到了徐佑头上,两人七年后重逢,依旧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是我!”

白长绝察觉到徐佑体内雄浑的真气正在拼命的反抗,眼眸里露出不屑之意,干脆运起九成真气汹涌而入,只求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摧毁徐佑的经脉,再次把他变成废人。

不过这一次,等见过天师,审讯清楚关于林通的来龙去脉之后,必将其挫骨扬灰,以报鹤鸣山戒鬼井被毁之恨!

“如何?凭你还想报仇不成?”

徐佑示弱诱敌,见白长绝上当,紫府真炁散入全身一百零九窍,朱雀劲登时畅通无阻,侵入奇经八脉,直奔丹田。

清明再次鬼魅般现身,位于白长绝头顶,烛龙剑似乎连夜幕的闪电都吸附在通体的墨色之内,然后绽放大光明,以比日光还盛的锋芒当头刺下。

烛龙张目,天下皆明!

白长绝眼看徐佑被废在即,哪里肯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胜利?当下不闪不躲的屈指夹住烛龙剑,仅余的一成真气只求拦阻清明的全力一击。

只求一呼一吸的时间!

可下一刻,白长绝愕然当场!

朱雀劲竟在丹田里扑了空,心知上当,正要应变,突然青龙劲、白虎劲、朱雀劲、玄武劲和若水劲从百窍齐出,五劲同归一炁,瞬息化去了他的真气,并以毁天灭地的姿态通过指尖相连的商阳穴反扑而来。

噗!

白长绝猛的吐出大口鲜血,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自李知微分武道为九品,人身以丹田为基,以任督八脉为桥,分九窍化后天为先天,再生一炁,奢求天道,何曾听闻丹田无真气,却可运转于周身一百零九窍的道理?

更让他可怖的是,徐佑竟能同时修得五劲,并且可分化为五道,也可合化为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复归于一!

这是真正的道!

这是连天师都做不到的事!

徐佑化名林通潜入戒鬼井,究竟偷了什么?

手指再无力夹住烛龙剑,只来得及侧头闪过,左肩一痛,剑刃切开了肌肤,摧枯拉朽般斩断了半截肩胛骨,却无法再有寸进。

白长绝怒吼声中,左腿踢出,正中徐佑胸口,同时以太阳穴横撞剑身,足尖点地,捏指成刀,追着徐佑当头劈下。

徐佑胸口剧痛,几欲昏厥过去。清明也被这一撞差点烛龙剑脱手,连着凌空翻了几个跟头才落地站稳,脸色忽红忽白,看似受了不轻的内伤。

可白长绝伤得更重,只是目前还不到撤退的时候,结合袁青杞和她麾下的战力,应该还有翻盘的机会。和徐佑的交手输在不知底细,不管他修习的功法怎样厉害,可区区四品,和二品巅峰是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次不必再冒险送真气入体,只要斩断他的手脚,自然无法再挣扎,也不会再有意外。

而这时左彣和袁青杞等才刚刚交手一招成扇形散开,他撇下三人,刀剑再次袭来,欲救徐佑于危急之中。

袁青杞和另外两个小宗师跟着动手,只不过毕竟和三品有差距,若从高空俯瞰,会发现四人之间有极其微妙的距离。

左彣居中,在前,袁青杞居右,另两人居左,略慢一步。

而清明和徐佑又在正对面左右而立。

如果白长绝未曾受伤,此时就应该察觉到他陷入了一个圆形闭环的包围当中。只是很可惜,左臂骨头半碎,丹田元炁失序,又惊怒交加,眼中只盯着徐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最主要的是,他亲眼目睹了袁青杞半步入五品的神奇,认为她纵然打不过左彣,至少也可保住他的背后不受滋扰。

徐佑双手交叠,玄武善守,白虎善攻,青龙浩荡,朱雀诡谲,若水至刚至柔,五劲合归道心玄微,然后以方斯年的七身、七手、七安般之法,勉强抵住白长绝这轮攻势。

刀剑已至背后!

白长绝头也不回,甩袖而去,击中刀剑,再次口吐鲜血,脸庞狰狞扭曲,厉声道:“宁师妹,拦住他!”

这次没有袁青杞仙音妙韵的回答“好”字,而是八景伏神剑自右肋下决绝的一刺,左边同样是两名小宗师施展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将排山倒海之势砸了过来。

清明的烛龙剑再指面门!

这一次,所有人无不拼劲全力!

几乎瞬间,白长绝深陷绝境,六大高手联手做局,徐佑和袁青杞互飚演技,为的就是这一刻。

击败一个小宗师并不难,可要杀一个小宗师,却难似登天。要不然白长绝也不会以二品之尊,追杀只有五品的兰六象,耗时三四月,远遁数千里,却仍难如愿。

更何况,这次徐佑他们要杀的白长绝,被誉为大宗师之下第一人!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