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这批纸商,何濡和严叔坚一路送到了钱塘码头,单单这份尊重和礼遇,比起连小曲山都没走下来的刘彖,不可同日而语。目送他们上船后,严叔坚依然有些不太理解,抱怨道:“其翼,七郎为了拉拢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吧?有这个必要吗?由禾纸又不愁卖不出去,何必把到手的钱让给别人?”
何濡笑了笑,道:“所以他是郞主,我们只能做下属。严掌柜,记住一句话:钱,是赚不完的!”

严叔坚似懂非懂,他是商人,目光局限在纸业这区区一个行当,却不明白徐佑的视线,远在千里之外,万里之遥。

回到静苑,徐佑正和履霜等人在听暗夭讲解易经,看到何濡推门进来,招手让他过来坐到身侧,道:“客人送走了?”

“嗯,如七郎所料,刘彖果然耍手段,给了六十文的低价,让这些纸商只卖他的剡溪大纸,不许由禾大纸进入各郡售卖。”

“这就是我告诉你的排他协议。竞争嘛,不是阳谋,就是阴谋,招数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几千年了没什么大的变化。”

徐佑懒洋洋的道:“想必有人利益熏心,舍不得刘彖承诺的好处,跟骆白衡闹翻了吧?”

一旁的严叔坚佩服的五体投地,道:“七郎人不在坊里,可发生的事全部犹如亲见,真是神仙中人!”

徐佑大笑,到:“严掌柜,你这话我喜欢听。不过我可算不得神仙,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人只看到眼前,看不到将来,所以他们的心思十分的好猜!”

何濡很赞同徐佑的看法,世上的蠢货终究是太多了些,道:“走了十二人,还有九人留下。”

“九个人,足够了!”

徐佑听暗夭讲易讲到妙处,忍不住拍起手来,低声道:“給骆白衡七个偏远的州,借助他三吴第一大纸商的实力,和另外八个纸商的协助,可以把由禾纸在最短的时间内普及到整个江东。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若是成效显著,可以效仿这种模式,再找人代理其他州的售卖事宜。如此,可以节约我们的时间和成本,集中精力扩大规模,提高产量和品质,为下一步竹纸的研发奠定夯实的根基。”

造由禾纸,只是积累财富的第一步,推广竹纸和降低纸品的售价,从根本上解决书籍流通困难的现状,才是徐佑真正在意的大计!

“冬至找到合适的地方了吗?”何濡问道。

“找到了,明玉山南侧有处荒地,地势平坦,有数道河流交汇,只要修条可供牛车出入的路就可以了。现在的问题是,这块没有耕种的荒地不是无主之地,归一个叫毕石的里正所有,这人不愿意卖,冬至还在跟他交涉,不定什么时候能谈成。”

严叔坚道:“荒地有什么不愿卖的,既不种粮,就是无用,无非坐地起价,多给他点钱就是了。”

“关键他要的太多,若是答应了,传出去显得过于张扬,也容易引来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就是现在,冬至前脚刚走,后脚已经有传闻说那块地下埋有宝贝,买地是假,掘墓盗宝是真。”

徐佑摇摇头,他虽然交代冬至要低调行事,可村子里就那么大点地方,别说去几个陌生人,就是路过几只从没见过的野狗也能引起一阵轰动。毕石嘴风不严,得意的宣称有人要出高价买地,风言风语立刻传开,幸好冬至戴着幕篱,没人知道她的身份,短时间内也传不到刘彖的耳中,不怕他从中作梗。

何濡想了想,道:“冬至查过这个人吗,有什么喜厌?”

“这人极其信奉方术,这次抬高地价,也是假借方士之言。他说曾有一个方士以卜筮之术告知,此间地可得天大的富贵,因而他很有底气,开的价少一文都不行。”

何濡嘿嘿笑道:“卜筮?这个容易,七郎莫忧,这事交给我去办!”

明玉山旁有个毕家村,毕石就是这个村子的里正,在村民中名声不佳,但年轻时争勇斗狠,无人敢惹,后来仗着本族人多,作了里正,更是享有巨大权力,说一不二。不过就像冬至调查的那样,他极其的迷信,每逢大事都要找方士或道人占卜询问吉凶。

这日刚起床,就有一个邋遢云游道人上门讨要水喝,他问了两句,见这道人气度不凡,当下很是恭敬,奉了热水,问道:“道人通卜筮方术吗?”

“不通!”

毕石满脸失望,态度顿时变得恶劣起来,一把夺过瓷碗,道:“快走开!哪来的牛鼻子老道,别弄脏了我的碗。”

不料道人又说:“我通峦头之法!”

“峦头?没听过,有什么来头吗?”

“大有来头!听过轩辕黄帝吗,那是华夏的祖宗,他身边有位堪舆大家青乌子,创了峦头之法,勘察阴阳二宅,如同神仙临凡,连黄帝定都有熊,葬于桥陵,都是青乌子的功劳。”

“啊?这般厉害!”毕石被震慑的无以复加,几乎要给道人下拜,舔着笑脸把碗端到跟前,道:“请真人先饮水,然后展现神通,为老朽察一察这宅子,可大吉么?”

“观龙以势,察穴以形,峦头砂水,体用兼妙,需先看地表、地势,再看地物、地气,然后依土石的五行及方位,才可明辨吉凶。”

道人饮尽碗中水,道:“今日饮你一碗水,算是有缘人,且等我使峦头之法,看看你的宅子!”他穿堂过户,四下察看,手指掐算不停,脸色越来越沉重,毕石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口,战战兢兢的问道:“真人瞧出什么来了,是不是不……不太好?”

“阳宅首要是门,以门为气,纳气则旺,衰气则凶。你这宅子的主房正对宅门,本为离宅,后来在北侧加盖了三间房,将门改到西北,变成了坎宅。所以坎离成水火之势,大凶伤子。这几年家中可有白事?”

毕石结结巴巴的道:“是,是,我小儿子年不过二十一,就得了重病,三年前离世了!”

道人面露怜悯,道:“是不是加盖了房子之后的事?”

“对,为了给他娶妻,房子刚盖好不久,身子就不好了,看遍了大夫也是无用……”

“可是染了风寒,药石无医?”

毕石老眼淌泪,猛然抓住道人的双手,道:“真人,不,神仙,老神仙,你说我小儿的死,是因为这凶宅引起的?”

“哎,你还有两个儿子,若是不及早整饬宅院,恐怕绝后……”

毕石扑通跪了下来,惊惧不已,哀声道:“真人,救命!”

道人扶他起来,仔细端详,沉声道:“不过你面相周正,有神煞护卫,就算宅子处于凶地,可也不该绝后才是。”他来回踱步,突然转身问道:“西北是什么地方?”

毕石引着道人来到村子的西北方,道人脸色大变,指着一块荒地道:“这是谁家的地?西北乃离之绝命,又是离宅之曜煞,有水流川行不息,即为大凶。”

毕石脸色煞白,道:“这,这是我的地……”

“那就难怪了,凶上加凶,立成绝地,在峦头法里说的很清楚,这叫寡妇宅,阴盛阳也,不出七年,家中只有女子,没有男丁了!”

毕石身子一软,萎靡于地,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抱住道人的腿,苦苦哀求,道:“求神仙指点,如何才能破去这样的凶兆?”

“要么在此地加盖五进宅院,我为你勘察方位,一木一瓦都要极其讲究,震住凶煞即可,但用度不小,恐费数十万钱。”

毕是眼中透出绝望,道:“我,我一个小小里正,哪有这么多钱?”

“要么,将此地卖给外人,那吉凶与否,自然与你无关。我再教你将家里正宅的大门重新造到合适的方位,此凶兆亦可解!”

毕石大喜过望,立刻说道:“这个可以,我马上就能把地卖了,不,白送出去,不要钱也成!”

道人却摇头道:“不行,别人卖多少钱,你也要卖多少钱,多收了不行,少收了更不行。你要白送的话,照样会伤及己身。切记,我和你说的这些,谁也不能告诉,否则就不灵了!”

毕石对道人已经深信不疑,只要不是让他立刻去死,说什么就是什么,言听计从。辞别之后,等冬至上门,立刻以市价将那块荒地出售,按照规矩签了契,到衙门备案,交了输估,然后拿着钱回家一刻都不迟缓,雇人改了宅门,偷偷在家里给道人设了生祠,早晚烧香供奉,虔诚的不能再虔诚了。

冬至拿着地契回到静苑,说起毕石的迫不及待,惹得众人大笑。徐佑打趣道:“没想到其翼还有这个本事,日后若是咱们缺钱用了,大可让他给人相宅子去。”

何濡这个和尚假冒道人不是一次两次,所谓熟能生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这算什么本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无赖而已,等将来有机会,你看我怎么糊弄那些门阀世族的!”

履霜和冬至齐齐作了个鬼脸,腻在徐佑怀中的纥奚丑奴还不懂鬼脸的嘲讽意思,但看着好玩,也跟着皱着鼻子,吐出了舌头,煞是可爱!

徐佑弹了下她的脑袋,避免她跟着冬至她们学坏,道:“地到手了,开始准备吧,早日把洒金坊搬过去,也好早日摆脱刘彖高居小曲山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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