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都赋?”
“嗯,三都赋!”徐佑加重了语气,做出肯定的回答。

陆绪依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道:“刘劭的三都赋专美于前,何敢造次?”

三都赋其实有两种说法,一是众所周知的左思的《三都赋》,但历史发生了偏移,这个时空里没有晋朝,自然也没有了左思;一是曹魏刘劭的《三都赋》,刘劭的《三都赋》作于魏明帝时,为赵都邯郸,许都许城、洛都洛阳,因此陆绪以为徐佑口中的三都赋,跟刘劭类似。

“刘劭的三都太过久远,不如重新选过!”

陆绪心生警惕,道:“请说!”

“魏都邺城、吴都建业、蜀都成都!”

“啊?”陆绪发现他低估了徐佑的野心,竟选了三国时的三座都城,道:“你要在这里,在雅集上,作三都赋?”

徐佑负手而立,微微笑道:“不错!”

满堂无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静若寒蝉的境况了,但是没有人敢于出头质疑。徐佑给了他们太多惊喜和意外,谁知道这次是不是还能创造奇迹呢?

“好,好气魄!”陆绪气极反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顷刻间作出三都赋……”

徐佑奇道:“三都赋乃大赋,可不是怡情逗趣的短赋,岂能在顷刻间写就?陆郎君这话,实在不像浸淫辞赋多年的人!”

“你!”

陆绪忍着气,道:“那你说多久?要是八年十年,我等得,怕你等不得!”

“十年八年倒不至于,我还没娶妻呢,哪有时光跟你耗着?”

这话又惹得几人捂嘴偷笑,徐佑却笑容一敛,对着张紫华躬身一礼,正色道:“大中正,请恩准我和陆绪于七日内写出三都赋,一决高下!”

“这……”

张紫华有些犹豫,作诗但凭诗才,七步成诗,或终年苦吟都有可能,但作赋,从来没有捷径好走,没有成年累月的构思,没有天长日久的修缮,不可能写出好赋。尤其像三都赋这样的大赋,少则千余字,多则数千字,七日而成,绝非人力可为。

趁张紫华伏案沉吟,徐佑偷偷歪着脑袋,以眼神挑衅陆绪,仿佛在说,又怕了不是,怕了就赶紧认输。陆绪最受不得激,但这次没有太过冲动,多在脑海里寻思了一会:我以赋称雄,三吴未逢敌手,又怎么会惧怕徐佑这个三世不读书的蛮子。再者,他或许是故意这般耍诈,以七日之期逼我退让,说不定自己也在发虚。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拱手道:“七日就七日,请大中正恩准!”

两人都表了态,张紫华没有拒绝的理由,道:“好吧,等雅集结束,你们各自回府,七日后再来吴县,到时候由我亲自为你们品状!”

“不可!”

陆绪大声制止,张紫华的不悦几乎要溢于言表,但此时此刻,他顾不得许多了,道:“既然要比,就要比的认真一点。我和徐佑这七日不能下山,必须待在雨时楼中,不得外出,不得见人……任何人都不见。七日之期一到,还在雨时楼中,请大中正和诸位郎君,共同见证!”

七日,让所有人陪你玩?

陆绪你的脸可真大!

徐佑腹诽了两句,识趣的没有做声。反正他是无可无不可,要不是太过耸人听闻,让他现在把三都赋背出来也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张紫华没有做声!

说来说去,陆绪还是坚持徐佑盗诗,怕他回府之后,找枪手代笔。这种对个人人品的正面质疑,且没完没了,成功引起了多数人的反感。这时的人们讲究风度姿仪,输就输了,输人不能输阵,漂漂亮亮的说声心服口服,不仅不丢人,而且还会让人夸赞。陆绪现在的表现,除了让人看到他那旺盛的得失心,还有被三吴第一才子的光环笼罩下的真实性情。

三都赋没有比,其实陆绪已经输了!

陆绪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势成骑虎,他已没有退路好走,只有孤注一掷。赢了,他就赢回了一切,所有的质疑和不信任都会随着胜利的呼声,在时间的熬磨下消散的无影无踪。

要是输了……不,他不会输!

绝不会!

正当大家都以为大中正要发火的时候,顾允站了出来,道:“束之所言,也在情理当中。大中正若是没有急务,不如在钱塘小住七日。还有诸位,可在钱塘游山玩水,此地山清水秀,风景独佳,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从竺无觉死开始,一直缩在人群中不敢露面的陆会瞅准机会,马上冒了出来,道:“顾府君说的极是,请大中正留住几日,本县父老多仰慕大中正,想要求见请益,又恐误了大中正行程。这样一来,总算两全了!”

“陆县令,你管束属吏时多用点心,也不会酿成镜丘之祸。若是断案时多份明察,也不会有高氏一家的惨死。两个案子都跟你的失职有关,还敢人前邀宠吗?”

陆会扑通跪了下来,战栗不敢起身。张紫华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不辩驳,看来心中有愧。有愧就好,回去后写一道请罪公文交到吴郡,详细说明这些事情的前后经过,由顾太守裁夺!”

陆会心中稍安,道:“诺!”

张紫华转头看着顾允,道:“钱塘县是你的治下,如何处置,你自行决定。不过你也是从钱塘出来的,知道当父母官的难处,有时候事情复杂,一时不留神就会犯错,犯错了不要紧,能够从中吸取教训,增加从政的经验,就是朝廷放你们出来历练的目的。”

顾允虽然恼怒陆会,但百工院私借匠户是监院失职,高氏的惨案牵扯到了大德寺,要不是高兰上吊前说出证据,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查的明白。陆会固然有错,但也不至于丢官去职,顶多申斥一番,考绩时定个中下,也就是了。

“下官明白!”

徐佑听的真切,陆会的推托固然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治下出了这样的案子,怎么也得背一个领导责任,不说丢官下狱,至少降一品,另觅下县安置。现在倒好,张紫华明里斥责,暗中保护,顾允也并不坚持治罪,说白了,不是陆会的理由有多么牢靠,而是他的出身,他的姓氏,那张遮天蔽日的保护伞,高高的撑在无数跟他一样的人的头顶。

那就是门阀!

徐佑再一次告诉自己,这里不是汉魏,不是唐宋,更不是明清,门阀世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藐视皇权,更可以藐视律法,也就是说,他们犯错的成本很低,行事肆无忌惮,没有士籍傍身的他,不能不防!

处理好陆会的事,张紫华征询徐佑的意见后,表态同意了陆绪的请求,让两人留在雨时楼三楼的两个房间,派了三名部曲在房外守护,一应吃食用具,都由这三名部曲负责。

然后封闭雨时楼,七日后重开!

“今日雅集过半,兴致尽矣,不如前往钱塘,由陆县令安排宴席,与诸君共谋一醉!”张紫华笑道:“定品一事,不必急!等陆绪和徐佑分出胜负,我再一一为你们品状!”

“好!”

众人欢呼,像这样的文坛盛事,谁也不愿意错过,现在得张紫华亲口承诺,看热闹又不耽误定品,自然人人高兴。在钱塘住七日没什么打紧,正好呼朋引伴,游山玩水,好好歇息一番,静等七日后的大场面!

当下一行人迤逦下山,徐佑留在东边的房间,陆绪在西边,中间站着三名威武的部曲,想要见面都难,基本确定不会发生打架斗殴的事。或者也不能说打架,只能说防止单方面被打,就陆绪那身板,一百个都不够徐佑揍的!

当然,这样的顾虑有个前提,没人知道徐佑的身体状况,其实他现在未必比得上陆绪呢,真打起来,拳头可没嘴皮子利索。

七日时光,转瞬即过,徐佑除了吃喝睡,没有写一个字。这样的奇怪现象传到了钱塘,张紫华皱眉不语,顾允心急如焚,其他人不明究竟,不敢多发议论。只有私下里说起,有人质疑徐佑会不会唱空城计,其实根本写不出三都赋。不过也有人反驳,徐佑本来占尽上风,若是没有把握,何必自己挖个坑跳里面淹死?没道理嘛!

反驳的人说得合情合理,所以博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虽然还是不明白徐佑的用意,但是之前在雨时楼内的种种表现,让大家对他抱有莫名的信心。

这种能够赋予别人奇怪的信心的能力,将伴随徐佑一生,成为他逐步登上南北舞台的最大的依靠!

十二月十六日。

雨时楼前面汇聚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全是七日前参加雅集的士子,一个不少,没人缺席。等楼门大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堂内,各种造型的丝履接连迈过门槛,踏着阳光,伴随着吱呀呀的楼梯木板发出的声响,一步步的登上了三楼回廊。

三名部曲对张紫华行礼后,分出两人打开徐佑和陆绪的房间,徐佑伸着懒腰先走了出来,披头散发,任性自然,笑道:“诸位就是这样扰人清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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