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公路数十米的地方,四条钢轨闪烁着天边的余光。马迁安车队所在的公路在这个地段上与铁路相伴而建,公路距铁路鸡犬之声可以相闻。
一列货车喷吐着浓烟喘着粗气从远方鸣叫着开了过来,临近江桥明显放慢了速度。这只不过是一列普通的货车,出发地无非是三江平原的某一站,车上装载的货物也无非是供给哈尔滨这座城市所需的粮食和工业原料。

但今天马迁安却出奇的望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出神儿。在他的计划里应该有这么一列火车满载着抗联战士,通过一系列火车站时从车里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占领最关键的几个火车站,并且他们要在随后的数小时内坚守阵地直至载满战俘的火车通过。至于那些三四等的小站,原本站上也没有几个拿枪的人,就由早已潜入附近的抗联小组去解决就好。

但是计划里有个不很完善的地方,占领火车站有个时间差的问题,只有哈尔滨这边营救战俘的行动获得成功并且已将美国战俘们集中到江桥上等待发运的时候,那边才可以动手,早了打草惊蛇,晚了就会被火车站的敌人利用扳道岔等技术手段控制战俘列车的走向,更可能的是狗急跳墙炸掉一小段铁路,那么快速转移战俘将成为不可能。

用来装运战俘的火车将由从佳木斯开来的至大连的那趟长途列车来充当,根据列车时刻表,晚11时左右这列火车将出现在江桥上面。

也就是说,从晚11时开始,赵尚志指挥的接应部队将开始实行占领沿途一系列火车站的计划,11时30分左右必须占领离哈尔滨最近的大站—绥化车站,因为此时敌人很可能估计出战俘撤退的路线,下令绥化车站破坏铁路的情形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但是按照乘火车出其不意占领绥化车站的设计方案,赵尚志还有可能来不及赶到绥化,这中间有一点点时间差,求老天保佑吧,等赵尚志他们控制住绥化火车站以后鬼子才能反应过来,只能这么希望了。

“你在看啥?”陈翰章好奇的问道,同时催促,“别耽误正事,你们该进城了。”

“你说佳木斯开来的那列票车能不能准点到达江桥?”事到临头马迁安变得有些敏感,有些患得患失。这环环相扣的计划变数不少,一旦那列车不能准时到达,这边的解救行动将功亏一篑,战俘行进没有了速度,失去了短平快的优势,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逃避追捕,即使有抗联战士做掩护,损失也必将是巨大的。马迁安虽然有20辆汽车,但装不下一千多号人,也不能装一半扔一半。

当年赵一曼说服了医院的护士与看守协助她逃出哈尔滨,就因为没有汽车乘坐骡车而被敌人追上第二次被捕的,如果有汽车,她早就可以脱险了。

“哧!”陈翰章不屑的笑了,他友好的攀住马迁安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道:“你当我们是吃干饭不干活的啊?还啥事都用你操心,你这心糙的过来吗?放心吧!我说准点就准点。”

“为什么?”马迁安可不是轻易相信人的人,既然你这么说怎应该给点理由,不能信口开河的。

“这列车的司机和司炉是我们的人,早就安排好了,整列车上的乘务员包括押车的军警,一半是我们的人,控制这列车还不是小菜一碟?让它准点到就准点到,就算你那边情况有变,只要提前通知我,我们可以控制这列车早一点或晚一点出现在大桥上。咸吃萝卜淡操心!”

马迁安举手做投降状,算我没说。

车队开动,到达江桥北边的检查站时被守桥的守卫拦在距桥面数十米外,上来两个伪满兵不高兴的吆喝了一声。

“检查检查!哪部分的?”

军车的标志很明显,上面都有“第三军管区自动车队”的标志,这俩王八蛋明知故问。

杨洪早已坐到头车里去了,此时对身边的福间一夫努了努嘴,“夫子你去,这一路都是我打点,你都闲了一路了咋就没点自觉性呢?”

福间也是这次行动的相关人物,担任翻译,表面身份是车队的曰本顾问。

福间对着杨洪歉意的笑笑,补充道:“真对不起,每次都是你抢着干活,我以为你喜欢耍威风。”

你?啊?这老曰本仔!啥时学会讽刺人了?跟着这些调皮捣蛋的熊兵混了几天,坏毛病都学会了。杨洪夸张的翻翻白眼。

福间慢条斯理的拿了军政部的文件,慢腾腾下车迎向两个检查的伪满兵。

走到近前,微一鞠身双手举着文件恭恭敬敬递了上去,嘴里还很客气的咕噜了一句协和语,“辛苦了!为满洲国的安宁和平,诸君恪尽职守,真的是值得钦佩!”

俩兵也是老兵油子,从福间的动作习惯中感觉出来一点什么,一个兵试探着问道:“太君?”

福间依旧很有礼貌的答道:“嗨!五族共和不分什么太君不太君的,鄙人福间雄兵卫,有幸与两位打交道,鄙人感到很高兴。”

一个兵惊讶之余不由自主叫道:“唉呀妈呀!”兄弟俩哪见过对他们如此客气的曰本人,一时之间感慨不已,受到曰本人的尊敬这是头一遭,曰本人要都是这样客气就好了,越看这个曰本人越顺眼,俩兵收起了惯常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对着福间感激般嘿嘿傻笑。

接过文件俩兵粗略一扫,不敢怠慢拿了文件跑向桥头的炮楼,一会儿功夫跑回来将文件规规矩矩交还给福间一夫,和气的笑着道:“我们头儿说了没问题,太君您慢走,欢迎太君常来串门啊。”

福间笑眯眯还礼后回到车中,杨洪瞪大两只眼睛像看一只怪物一样看福间一夫,“对那俩瘪独子咋那么客气?”

福间愣了愣,反问道:“为什么要不客气呢?事情能顺利解决难道不好吗?你让我下去不就是这个意思?”

杨洪的回答让福间意外。

“不是那意思,我看那俩小子畜倔横丧的样子就来气,你不是曰本人吗,我的意思让你揍他们,反正他们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那我下去揍他们一顿给你出出气?”福间安抚着杨洪,试探着问他。

杨洪哭笑不得,“算啦,听他们说你的脾气好得不得了,我还不相信,今天算是见识了。”

在山中的时候,杨洪与福间分属不同的部队,彼此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他们相互之间并不是很了解。

“能用怀柔的手段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非要弄得鸡飞狗跳拳脚相加呢?”福间见杨洪心意转了弯,这才放开胆子絮絮叨叨给杨洪上课,听的杨洪捂上了耳朵才罢休。这个好脾气的并且罗嗦的曰本仔,服你了还不行吗?

车队在另一个桥头的检查站耽搁了一小会,由于已经检查过一遍,那边的守卫不疑有他,很快挥手放行。

临行前一个小军官很热情的介绍道:“天这么晚了,兄弟们怕是要在哈尔滨住一晚上了,我大姨在太平那嘎达开了一个大车店,兄弟们要是住在那,我告诉我大姨给你们打八折。”

杨洪板着脸道:“军情紧急,连夜赶路,不知道八路在热河省闹得欢吗?那边兄弟都快顶不住了,耽误不得,好意心领了,要是我们有命再回来一定去你大姨开的大车店住一晚。”

“七折七折!”

“真的不行!”

车队离去了,小军官才对准尾车呸了一口,“呸!什么他妈的军情紧急,来到大城市还不是想逛窑子,看不上大车店。”

“队长你咋知道?”一个部下上前凑趣。

“我咋知道?你没看见车队里有轿车?不定哪个外地大人物在里面呢,到了哈尔滨还不吃喝玩乐一番?”

打死他也不相信国兵里面还有这么敬业的,还连夜赶路?骗大头鬼!

过桥竟然如此顺利,马迁安都没有想到,他原本准备用半个小时过桥的,还准备实在不行就动用王之右,没想到波澜不惊。

天已经黑了,借着路边路灯的映照,马迁安侧脸看了看忽明忽暗的王之右的脸庞。

王之右很乖巧的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你要我跑我就跑,你让我去报告给曰本人我就去报告,你不让我动就老实待在车里。”

“你知道我们要干嘛去吗?”

“猜到一点,肯定是一个大行动,我见你和陈翰章嘀嘀咕咕就知道,没想到他也来了。”

吆!你还认识陈翰章?马迁安问。

“说来惭愧,我的部队也同他打过交道,打了不少战斗呢,我也有他的照片。”

“哦?”王之右这么一说,把马迁安的好奇心勾了起来,“有没有我的照片?”

“没,没有正面照。”王之右有些尴尬的回道,“只有一张你在重庆授勋时的侧脸,报纸上登过的。”

“那我是哪里人你们也不知道喽?”

王之右摇摇头。对这个猛然间就窜起来的抗联悍将,不仅曰本人不知道他的出身和经历,其实就连大多数抗联战士也不知道,只知道马迁安这个人两年前才出现在抗联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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