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取成都府城、降服龙文光等官员后,在覃奇功的主持下,赵营迅速以四川巡抚衙门及蜀王朱至澍的名义,向成都府远近周遭乃至整个四川传布的安抚的檄文,原本浮动的民心军心渐次稳定下来。
龙文光、刘之勃等四川主要官员都被软禁在了成都府城内的昭觉寺,衙门政令由覃奇功、郑时齐等把持代行。成都府城十余年来未失他手,城内十余处官仓都完好无损,存有膏腴万千,王来兴开仓犒军,蜀藩亦出钱粮资助,因此大军钱粮无忧。

王来兴坐稳成都府后,首先接到了一个好消息,驻扎泸州府的马万年向祖母秦良玉的增兵请求得到了肯定。在川东基本安定的情况下,石砫宣慰司的安危已不再是值得担心的问题,故而秦良玉答应不日再发三千石砫兵支援马万年。或许昔日客战辽东与其他官军龃龉的阴影犹在秦良玉心头萦绕,有了前车之鉴,与西军的作战的总体劣势早就扭转为了优势,原先的试探可以顺势转为全力以赴,如此一来,护孙情深的秦良玉自然希望自己的孙儿能四平八稳地建功立业。

但王来兴高兴的没能持续多久,马万年的事方罢,随即传来了西军出没嘉定府的军情。嘉定府知府朱仪象目前正在组织各州县加固城防拒敌,同时请求成都府火速派兵救援。

将西军限制在川西南的山地是王来兴与覃奇功等人定下的基本策略,嘉定府为川西南的军事重地,从嘉定府走水路往北的路线是为外水,可直通成都之南。嘉定府若失,成都府就将遭受西军水陆两方面的侵略,防守压力无疑会增大不少。王来兴深知此中利害,闻讯后立刻召集军将商议军事,岂料此事未谋定,第三件事旋踵而至。

送信的人来自北面,他在午夜时分摸到了成都府城外,差些被巡逻的兵士当成西军哨探当场击杀。负责巡夜的马宝留了个心眼,派人将他生擒,一问之下大惊失色,只因来人居然自称是瑞藩府中的体己人,带来的是瑞王朱常浩的密信。

朱常浩可是赵当世的老丈人,马宝连滚带爬星夜赶到王来兴的住所,王来兴惊醒后从被窝里一跃而起,披了件衣服就火速接见了瑞藩的来人。相谈之下才知,原来那来人单名一个忠字,曾是华清郡主的贴身伴当,名唤“忠伯”者是也。瑞藩为避陕西兵乱,举家迁徙,由汉羌总兵赵光远护送入川,忠伯同行,随侍朱常浩左右。

据忠伯说,瑞藩的目的地本在湖广,出发前亦是和赵光远说好了的,然而赵光远率军行到川北保宁府,就突然止步,驻扎不前。朱常浩几次三番催促赵光远继续动身,但赵光远每每都找借口百般推脱,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就是不肯再挪动一步,反而将朱常浩夫妇及瑞藩的一应家眷都强行安置在了保宁府城南面南津关的一处院落,并派兵把守,不许瑞藩中人出入,形同监禁。

朱常浩咽不下这口气,让身手矫健的忠伯潜出院子,探查赵光远行踪,结果发现赵光远三天两头往阆中县和曹勋、杨展等一班川北军将会晤,过从甚密,当时便有不详的预感。正是无计可施之际,老伴当忠伯自告奋勇,愿意只身前往湖广寻求赵当世的帮助。虽说距离湖广山高路远且烽火不休,但身陷囹圄的朱常浩能指望的也只剩这一条路,便叹息着接受了忠伯的建议,送行前还不忘让忠伯捎带上华清小时候常玩儿的拨浪鼓当作信物。

忠伯凭借丰富的经验和灵敏的身手,逃出了保宁府附近几处要隘,一路南下。原本想要顺着嘉陵江进到大江,再沿大江去湖广,但是路到中途,忽闻赵营兵马声势浩大挺进成都府城的消息,于是立刻改弦易辙,改道前往成都。等到成都府境内时,刚好赶上府城易手四野戒严,由是经历的城外那心惊动魄的一难。

川北军将之心,路人皆知,更何况利益密切相关的赵营。王来兴先送忠伯去休息,连夜找来覃奇功,和他说了这事。

“曹勋等辈意在挟王自重,对我等而言,他看上别人尚可,瑞王绝对不能受彼辈挟制。”覃奇功面色凝重,“否则事情传开,不仅有损我军声明,我军亦将处于极为被动的情况。”可以想见,一旦川北军将门祭出瑞王这面挡箭牌,赵营锋芒再盛,也仍将畏首畏尾,完全处于下风。

王来兴点头道:“先生所言正合我意,川北军镇跋扈,有割据与我军分庭抗礼的的意图。倘纵容曹勋等人得逞,截断川北通道,我军无法与陕西互通有无,即便打下成都府也无济于事。”

“四川地理自成一体,四周四角缺一不可。川北咽喉要地,为他人所占,我等在成都就将笼于阴云,难以遁形。”覃奇功据实分析。

川北的重要尤其体现在对成都府的翼蔽上,成都府周围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固然沃野千里、产物颇丰,但北面所恃,唯有川北的崇山峻岭和分布其间的诸多险关要隘。没有了川北,来自北面的敌人随时可以进逼成都,无论赵营将成都经营得如何完美,始终将面对旦夕付之一炬的威胁,这是极大的战略劣势,必须及时规避。

“川北诸军镇的野心昭然若揭,只靠绥靖忍让,是拿不下的。”王来兴说道,“必须施加军事压力,最坏的打算,只能靠拳头说话。”

覃奇功道:“正是,但而今献贼复出,南面亦不可掉以轻心。”

王来兴应道:“是的,我之前粗略算了算,以当下我军四川的兵力,应付南、北两面中的一面还够,同时兼顾,只怕力不从心。”

四川巡抚衙门失势后,王来兴招揽了原先为龙文光效力的刘佳胤、鲁印昌、郝希文这三支川抚控制的主要的军队。这三人审时度势,见到赵营抛出的橄榄枝,哪有不接的道理。是以很快三合一,鲁印昌与郝希文都归到刘佳胤的镇元营编制下,合计将近五千人归顺了赵营。至此,加上赵营本身练兵营三千人、靖和后营三千人、谭家兄弟五千人、赵‘荣贵二千人、曾英二千人以及即将完成会合的石砫兵五千人与驻扎重庆府城的四川提领衙门属下二千人,王来兴在四川节制的总兵力总共有二万七千人。

这数量的兵马本来不少,但考虑川北军将与川南的西军实力亦都不弱,对付起他们,不到三万人依然称不少富裕,更可况诸如重庆府城、泸州府城、成都府城等重要城池暂时均需要一定数量的兵力防守并维稳,赵营在这期间实际可投入野战的兵力数量更少。

覃奇功对眼下的形势心知肚明,思索了一会儿,乃道:“我等攻略四川的几个主要目标都已经达到,当前情况微妙,我看最好还是紧急派人去湖广,让主公给下一步的指示。”小的战斗布置王来兴和覃奇功可以自己定夺,但涉及重大的战略部署,还是得让赵当世来拍板,尤其是在川北还有个赵当世老丈人的状况下,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赵当世见到四川的使者时,时间已是十一月的中下旬。此时距离闯军攻陷潼关仅仅只过了一个半月。

潼关失陷后,明军四散逃亡,陕西巡抚冯师孔退守西安府城,城中兵马缺少粮饷,天气又骤然转寒,旁人劝之藩在西安的秦王朱存极散家财给兵士补饷并棉衣等必需品,被朱存极拒绝,军心遂涣散。闯军很快兵临城下,西安守城副将王根子自知难敌,开城门投降,闯军兵不血刃拿下重镇,贺珍、董学礼、马圹、李国奇、左勷等将领投降,闲居在西安的明廷旧将左光先、梁甫等也都纷纷屈膝,秦王朱存极亦降被封为权将军,冯师孔及陕西按察使黄炯等皆被杀。

李自成既率主力军攻下西安,另一路走商洛的袁宗第偏师亦连克商州、洛南等地来会,大军会师入城,李自成立刻着手安民,“下令不得妄杀一人,误者将吏偿其命”。但旋即又以陕西官绅残害穷苦百姓经年为由,开始对西安乡绅大户大肆行追赃助饷之能事,拷掠三日,备极残酷,索取银钱数百万。往后殃及寻常百姓,冠以替富户为虎作伥的罪名,捉丁男为奴、掠妇女为妻,屡禁难止。直到李自成将河南的模式照搬过来,开始分置衙署官员建立秩序同时极力弹压兵士,事态才有所控制。

之后,闯军兵分三路开始攻掠陕西全境。李自成亲率刘芳亮左营、李过后营,北上攻打陕北;刘宗敏率中营一部与袁宗第右营向西攻打宁夏、甘肃、西宁等地区;田见秀率中营一部南下汉中府,打通去四川的道路。

李自成、刘芳亮、李过这一路在延安府内势如破竹,所经之处无不风行草偃,延安府城亦是弹指而下。然而过了李自成老家米脂县抵达榆林卫,却遭到了顽强的抵抗。

最初安置在榆林卫的将官最初大多是明初五征北元时傅友德、冯胜、汤和等大将的部属,军事素养过人。而榆林卫处边境,在明代早中期战事频仍,民风彪悍,军将也大多容易立功升迁,将领辈出。比如曾任宁夏总兵的侯世禄、曾任关门总兵的尤世威、曾任宣府总兵的赵梦麟、曾任辽东总兵的张承胤、曾任保定总兵的王宣、曾任蓟镇总兵的杜松等等,都是榆林卫出身的将官,且大多家族传承。

逃到这里的延绥镇总兵王定就是榆林卫人,其父王威早年亦历任陕西多地总兵,王家是榆林卫的大族。王定的哥哥王世钦曾为山海左部总兵官,已经退休在家,素有名望。王世钦出面,邀请同样赋闲的侯世禄、侯拱极、尤世威等老将各集家丁,协助守城。

这些人都是老兵油子,虽然以往见风使舵,然值此生死时刻,自然用死命自保。闯军攻了两次,竟然都被击退,而后靖边营副将尤翟文也率军退到了城中,城防愈强。李自成遂改急为缓,派辩士舒君睿携带白银五万两入城劝降。如今尚在僵持,不见眉目。

刘宗敏、袁宗第这一路,主攻点有三个,一个是固原州,一个是宁夏卫,一个是秦州。固原州有败退到这里的总督标下火车营都统总兵白广恩坚守,白广恩在中途火并了固原总兵郑嘉栋,杀了郑嘉栋及其内副将赵华枝,收拢其众,是以而今兵力仍然强盛。宁夏卫为宁夏总兵官抚民会合临洮总兵牛成虎固守,他两人于汝州、潼关两战都跑得很快,所部实力并未受到损失。秦州则有陈勇,实力比前两部要弱,但同样不容小觑。

另还有明军孙守法逃进终南山打游击,暂且没什么太大威胁。

刘、袁商议后决定先难后易,暂时将无力主动进攻的陈勇弃之不顾,分头进攻另外两地,刘宗敏攻固原州,袁宗第攻宁夏卫。刘宗敏同李自成一样,和白广恩有旧情,有心招降白广恩,便对固原州围而不打,日夜招降,至今尚未有分晓。宁夏卫较远,袁宗第的军队还在路上。

田见秀一路,则遇到了较大阻力。在闯军原本的计划中,赵光远保护瑞藩逃离后,汉中府只有武大定与高汝砺两部明军残兵败将,兵马不多,且未必便有战意,面对如狼似虎而来的闯军,十有八九会望风披靡。然而田见秀却没想到,他低估了汉中府局势的复杂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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