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无语凝咽。
她从未见过锦公主,自然不会想到天锦就是她幕后的主子。像她这种隐匿市坊深宅的虞美人的部众,多不胜数。以往会有专门人的暗中联系,可淝水一战之后,虞美人组织受到了不少影响,她这条暗线基本上已经废了。

若不是还有义父徐道覆,她或许就真的再无作用了。

天锦还等在外面,两人也不便多说。

出去前,徐道覆略提了一下司马元显,让她暗中留意。

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的再次遇到那群迎亲队伍。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站在凤鸣湖柳岸下,脸色铁青。他身后衣着喜庆的婆子和几名年轻的婢女正抱头痛哭,一看便知是新娘的陪嫁。

天锦的脸色不可避免又难看了起来。

“这个世子,是琅邪王殿下的世子?”

徐道覆顿觉一阵头疼,“的确是元显世子。”

“依我之见,琅邪殿下为人谨慎,行事滴水不漏,驭下更是有道有术,为何世子会如此放荡不堪?”

她虽然只见过司马道子一次,但与王国宝接触却多。从王国宝的话语间,能听出他对司马道子的敬重,况且他又能招揽到像徐道覆这样的道家高士,由此略见一斑。

“公主有所不知,元显世子乃妾生子,小时候并不被皇室宗亲看中,时常受人欺负。那时候琅邪殿下尚未娶正妻,他生母刘氏死后,府中的仆从也不乐意管他,不知打哪个旮旯里弄来一条小黑狗扔给他玩。等殿下回过神来,想起这个儿子的时候,他却已经变得认狗不认人,终日与那黑狗同食同住,被养得不成样了。殿下震怒,令人将黑狗活活打死,府中的仆从也重新换了一批。”

天锦目瞪口呆,“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徐道覆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元显世子与黑狗有了感情,殿下此举对元显世子来说无疑是打击。虽然后来又养了这只黑犬,但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却始终难以修复。”

天锦蹙起眉,想到司马元显那放荡纨绔的样子,虽然对他的遭遇很同情,却依旧无法释怀。

她说:“就算如此,他也不能纵狗吓人,坏人名节。”

“公主说的是他拦轿为新娘画眉?”

“画眉……”天锦大感意外,他不是钻进轿子里去亲薄人家新娘子吗?

徐道覆一看她眼神,便知道她误会了。他摇头叹道:“元显世子是玩劣了些……”

“他无端的做什么要给新娘子画眉?”这嗜好也太奇怪了吧!

“那是因为,他生母生前一直希望殿下能为她画一次眉,可惜这愿望却从未实现过。那刘氏不过是殿下酒后一次意外,在府上的地位十分尴尬,并不受宠心里却藏着奢望……王妃进府前夜,她服毒自尽,为此全府上下都十分忌讳,避口不谈,就连王妃也……”

天锦懂了。

司马元显与琅邪王不亲近,王妃对他也不可能尽心管教,是以他的性情才这么无法无天。

反正是他害得新娘跳湖,也没什么好说的!

天锦心里对新娘有多同情,对司马元显就有多厌恶。

说话间,两人沿着市坊慢慢走回了王府。

存菊堂是王府里一座比较静谧的院子,院内摆着各种品样的菊花。正是花期,菊花开得十分热闹。

天锦看着那一簇簇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美花浪,朵朵奇妙,千姿百态,心里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

她的眼前莫名地浮现出另一种红艳似火的鲜花。

虞美人……

又是虞美人!

天锦甩甩脑袋,将心底的不适强行甩掉。

她提起衣摆正欲进屋,倏地听到一阵狗叫声。

声音十分近声声凶狠,听得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天锦心里一慌,连忙闻声望过去,却发现那叫音被一道墙阻隔着。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抬手拍拍胸口迈进屋。

屋中,婢女玉儿正依在榻下做针线,看到她进来,才磨磨蹭蹭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口气淡淡道:“姑娘回来了。”

“隔壁院子住着谁?”天锦问。

狗叫声玉儿其实也听到了,只因王府里避讳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多嘴。便绷着脸,面无表情道:“隔壁是空院。”

既然是空院怎么可能有狗叫声?

天锦不信她的说辞,却也没再多问。瞥见玉儿不以为然的脸色,便说:“你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玉儿求之不得。

天近响午,气温有些燥热,天锦回了存菊堂无事可做。隔壁院中再次传来狗叫声,这次却温和多了,哼哼哧哧倒像是撒娇。

天锦听着这狗叫声音,自然而然想起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只黑狗。但这里是客院,离他司马元显的院子颇远,她寄人篱下也不想惹事,便压住了那点好奇心。

午膳之后,天空突然就暗沉了下来。秋雨打着屋檐唰唰落下来,细密的雨丝仿佛一张密集的网帘,将天地连织了起来。

一支整齐有序的队伍,冒着这沥沥细雨,铿锵有力的迈进了会稽郡。

会稽郡由会稽山而得名,相传夏朝时禹帝巡狩,会计于此山,而立了郡名。它东接于海,北枕大江,而今乃用SY县为郡治首府。

谢琰奉命带着北府兵从广陵迁至此处,路途并不算远,可惜没有赶上好天气,全军上下都淋上了雨。

SY县北靠会稽山,有专门的军队驻扎地。等安置好军队,谢琰带了几名亲卫去县衙接洽事宜。

刘裕也在其列,只是进城后,就拐进了药铺。

挨了军棍,一路骑马颠簸并不好受。他一声未吭,路上也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却不知怎地还是被谢琰察觉到了。程峰和两名执行军法的士兵毫无悬念地挨了罚。

谢琰特意给刘裕放了假,让他养伤。

初来山阴,一切都很陌生。假期有半个月,他不想住在驻扎地,去了趟药铺,买了些疗伤药,顺便打听了一下屋宅。

药铺的老板十分热心,领着他寻了座民宅。

民宅简陋却很宽阔,原本住了位孤寡老人,刚离世不久,就空了下来。

刘裕前后看了看,这地方前面临近大街,后面靠着一座私塾并不偏僻,可大门一合,大街上的吵闹几乎听不到,只有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传过来。

幼童的声音清脆柔和,让人听了心境也变得暖融融的。刘裕二话没说,就交了定银,想将这座屋舍给买了下来。

雨还在下着,茅棚遮庇的水井旁,几株浓艳的虞美人开得正艳。薄薄的花瓣光洁好似绸缎,轻柔的花冠在雨中摇动,水珠盈盈,飘然欲飞。

刘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蓦地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他记得天锦住的雅阁里,摆放着的两盆娇丽的鲜花,就是这种花。

可如今,花还在人却没了。

他闭了闭眼,隐去眼底悲哀,脸上留下一片寒凉。

此仇不报枉为人!

丫头,我一定要为你手刃了仇人,你且等着,这天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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