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不信,支持或者反对,都自有陛下圣心独断。”墨白摇摇头,神色淡定下来。
“如果朕决定插手,让你放弃道门,你会忤逆朕吗?”定武帝伸手在那折子上拍了拍,眸光微沉,突然盯着墨白问道。

墨白抬首,正视定武,随即抱拳躬身一礼,道:“陛下,儿臣不怕被您误会,也要当面和您澄清这件事的因果,并非是不敬君主,而是不想陛下受小人奸计挑拨。道门之患贻害国朝久矣,时至今日,好不容易有此良机,得以消弭其乱,若再生波折,实在于国朝无益,请陛下务必三思!”

定武眼中疯狂闪烁,但最终却还是心中一定,语气越发深沉道:“且不提其他,朕只想知道,若朕定要插手,你当如何?”

墨白闻言,抬眼看向定武,两人对视。

良久,墨白垂下了抱拳的手,又缓缓挺直了腰背,眸光慢慢淡然下来,只听他轻声道:“儿臣这一路走来,从未给自己留过退路,从前如此,今次亦如是,决心已下,便无论艰难险阻,都只进不退。该说的儿臣都已经说了,该做的儿臣也都已经做了,若陛下执意要为难儿臣,那请恕儿臣无礼,道门一百零八山,儿臣……必取之!”、

“朕不予,你亦必取?”定武帝撑着桌子站起身来,他与墨白身形相当,两人对目而视,他神情一点点冰冷,拿起桌面上那折子,低声道:“当真好大的口气,看来,这折子中有一句话,朕原本尚不在意,如今看来倒是当真没错。道门之患虽祸,却根本远不及你明王之乱。朕真不该念及父子之情,几次三番对你宽而恕之,以致你今日之狂悖,成祸及我大夏江山之大患。”

“看来,陛下是当真对儿臣动了杀心?”墨白神情没有丝毫慌乱,眸光没有半点退缩,声音低沉,没有半丝颤抖。

“今日朕为你君,又为你父,你便再如何不肖,朕亦不忍治你死罪。但朕不得不虑,当朕百年之后,后继之君又如何能治你?今日面对朕你都尚且桀骜不驯,他日待你大势已成,恐怕我大夏江山便真要毁在你手上了。”定武眸光微闭,深吸一口气后,再缓缓张开,其中已是冰冷一片,似有无尽雷霆蕴藏其中,只听他道:“朕最后再问你一次,脑袋和道门你选哪一个?”

闻言,墨白眼中的光亮突然黯淡了下去,脸上表情慢慢漠然,声音越发低了:“父皇,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国战在即,儿臣几番生死筹谋,才终于拼得今日之曙光,道门,儿臣不能放弃。”

说到这里,墨白眸光再次绽放光芒,他身形越发笔挺,满面坚定:“请父皇恕罪,儿臣这条命,暂时恐怕也还不能丢!”

“好!”定武闻言,眼中顿时寒光一闪,陡然抬头:“来……”

“不必麻烦了!”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只听墨白声音淡淡响起,直接压住了他的声音。

定武瞳孔顿时一缩,没有坚持喊人,却是紧盯着墨白,声音满是深寒:“你想干什么?”

“父皇放心,儿臣绝不敢对您有半分不轨之念。”墨白看着定武,轻轻摇头:“只是,您不必叫人了,时至今日,您是杀不了我的!”

定武心中一松,方才有一瞬间,他心中突然一颤,怀疑墨白要行弑君之事,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太过相信墨白,以至于置身于险境。

“莫非你以为凭借修为,就可以在朕面前逞威?只要朕想杀人,一声令下,便是真仙,也得在朕面前伏法!”定武强忍怒气,陡然大喝,声音直穿门外。

墨白知他故意在提醒外面的人,面色却并不动容,反而道:“南军林华耀您想不想杀?东北张森,西南胡天霸,您想不想杀?甚至道门那几尊魁首,您都恨不能斩之而后快。如今这些您想杀的人都在京城,就在您箭矢之内,您为何又没有一声令下,将他们万箭穿心?”

“你放肆……”定武脸色当即铁青。

“儿臣并不想放肆,但是陛下,请您恕罪,今时今日的儿臣,即便比不了林氏等军阀势力影响深远,但却也不是您一气之下,说杀就能杀的。”墨白声音低沉,却平稳有力。

“你敢威胁朕,朕就是要杀了你,又能如何?”定武胸膛不住起伏,手一指墨白,咆哮道。

“儿臣若死,首先父皇想要消弭道门之乱的心愿,将立刻夭折!”墨白沉声道。

“危言耸听,今日之道门格局已破,早已朝不保夕,没有你,朕灭他们亦如反掌!”定武不屑。

“未必吧!先别说,二山四门是否能如上清山一般被轻易瓦解,就算可以,您认为您又能争得过其他军阀势力吗?上清山一系,的确是被国朝捡了些便宜,但您有没有想过,上清山一系早已与国朝旧怨深沉,他们都心知陛下您对他们恨意极深。然而,那四十二名宗师却没有投靠其他势力,反而投靠到国朝帐下,您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墨白摇头,沉声质问道。

“难道你还想说,他们投入国朝是受你之令不成?”定武冷笑一声。

“虽然不是我指令,但儿臣说句自大的话,他们之所以冒着可能被陛下秋后算账的风险,也要投靠国朝,最少有一半的原因,主要是害怕投入其他势力帐下,将来会遭到儿臣清算。只有在国朝帐下,儿臣才会有所顾忌。”墨白掷地有声道:“您信不信,若是儿臣死了,就这已经投靠国朝的四十二名宗师,只要找到机会,便一定会想办法改弦更张,背叛国朝。”

说到这里,看着定武难看至极的脸色,墨白继续道:“这些底下的道人都如此,就更别提玉清真人等道门魁首了,他们与陛下之间的积怨不用儿臣多说,一旦道门真的再也维持不下去,他们必须选择一方投靠的时候,陛下应该想得到,他们会做什么选择。以这几位在道门根深蒂固的影响力,他们不选择国朝,整个道门必然十之八九会景随他们的脚步,弃国朝而去。届时在高等武力层面,国朝将彻底落后,届时的局面,恐怕还不如从前道门阳奉阴违的时候,至少从前,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反抗国朝。再想深一点,国战起,陛下手中的将领,要面临无道家人士保护的局面,自身安全尚且不能做到自保,又如何能够全心指挥作战?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后果,陛下您当真愿意接受吗?”

这番话,明显作用不小,定武撑在桌子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好半晌都没说话,最终忽然抬头:“你杀了梅清风,却又故意坐视诸势力瓦解上清山一系,引出道门之乱,除了想要制造机会,一统道门之外,是否也是为了今日能够威胁朕不敢动你!”

不乖定武会这么想,因为没有墨白放任上清山一系被诸势力上下其手,道门格局也不会顷刻被打破,更不会造成整个道门摇摇欲坠,生死存亡的危局。

若不造成这种危局,国朝也就不会如此被动。所以定武帝不得不怀疑,墨白此举,就是利用这种局势来威胁国朝不敢动他。

墨白脸色漠然,这也算撕破了脸皮,再解释也没什么必要,只道了一句:“您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您可记得,早在我揭下上清山的招牌那夜,我便曾说过,这天下巨头,从此有我墨白一席之位!”

“你很得意吧,你利用朕对你的父子之情,一次次让朕纵容了你,终于你走到今日这一步,大势已成,终于能够连朕都不放在眼中了,让朕也拿你没办法了,朕这一生子嗣众多,却不想最终竟落到被自己儿子威胁的地步,可笑,可笑!”定武语气中难掩无尽愤怒。

墨白深吸口气,望着此时气得浑身微颤的定武,他心情也不由复杂。

这位乱世帝君,一辈子企望能成威压九州的盖世之君,但时至暮年,却始终没能真正“威武”一次。

墨白身为儿子,不想评论他的功过,直到到得此刻,却也还是不能不心生感叹。

突然定武身躯一展,眸光中再复威严,他又一次长吸一口气:“你说了这么多,是料定了朕不敢杀你是吗?”

墨白抬眼看向他,微顿,再次开口:“道门之乱,陛下可以不管不顾,但若儿臣身死,绝不止影响道门而已,联合抗蛮将达成,然诸势力却抱团以抗国朝,不管如何,儿臣终是皇室一员,儿臣活着,是在助国朝威压各方军阀!儿臣若死,于国朝而言,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又如何?”定武帝低喝。

“林氏之所以能有今天,主要归功于其利用坚定抗蛮之说,收归民心为己用。国朝虽实际调兵遣将抗蛮,但因在前期舆论上,始终主和不主战,反而落了下风。儿臣虽不才,但一直以来对抗蛮的坚定,反而已经成为国朝始终坚定抗蛮的重要证据。若陛下斩儿臣,林氏必借此事煽动民心,力证国朝抗蛮决心不坚,甚至散播谣言,言国朝斩明王,实乃是向旗蛮示好……”

“给朕住嘴!”听到这里,定武帝再也停不下,陡然爆喝。

“陛下,就像您杀不了林华耀,杀不了军阀系首领,更杀不了道门那二山真人,四门尊者一样,您也杀不了我!”墨白声音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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