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酆都的这一天,风和日丽,是个特别晴朗的日子。
楼月卿一早入宫,拜别诸位长辈。

她虽然回来几个月了,可是认祖归宗昭告天下也不过两个月,这么急着离开,大家自然都很是不舍。

因为她的归来,璃国几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今日离开,也是备受瞩目,不过也没有人奇怪,因为谁都知道,她迟早是要回楚国的,毕竟她已经是楚国的摄政王妃,如今楚国摄政王也都在酆都,总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就离开,显然,这位公主无心插手璃国内政,这也是好事,毕竟她的身份,也不适合再插手璃国政事。

谁都知道她会在今日离开酆都南下回楚,她的这个身份摆在这里,加上容郅也在,所以途中怕是不安全,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萧正霖吩咐萧以恪带着羽林军还有蒙轶领着黑龙盾的暗卫全程护送她离开璃国,送到姑苏城,到时候再由楚国的军队护送回京,楼月卿本想拒绝,她本也不喜欢这样浩浩荡荡的架势,可是想了想,还是任由萧正霖安排。

萧正霖亲自送她出了城,已然年老的帝王站在城楼上,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没有人注意到,那双布满沧桑的眼眸中,闪着泪光,充满了不舍。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城门外茫茫一片,那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已经远去不见踪影,萧正霖仍没有离开。

这时,吕安上前,低声道:“陛下,公主已经走远了,您的身子不宜吹风,回吧!”

萧正霖凝望着眼前茫茫一片,看着队伍离去的方向,半晌,点了点头,銮驾回宫。

护送的队伍绕道别院,接了萧倾凰和莫离她们,这才离开。

上了马车后,萧倾凰揭下面纱,这才有些不解的看着楼月卿:“姐姐,姐夫呢?”

楼月卿尬了尬,然后摸摸鼻子闷声道:“他……咳咳,我昨儿就把他轰走了!”

萧倾凰一脸懵然。

楼月卿解释:“他要急着赶回去,可你的身子这样,我们肯定是不能加紧赶路的,这样怕是起码二十多日才能到,父皇也肯定不会放心让我们就这样回去,你看外面就知道,所以我就让他先回去了,不然让他跟我们一起慢悠悠的他估计也受不了!”

正因为如此,刚才进宫的时候,没看到容郅去辞行,萧正霖吹胡子瞪眼的数落了一番,愈发不满这个女婿,差点不肯放她回去。

萧倾凰点了点头,撩开一点帘子看着外面把马车围的如铜墙铁壁般的随行侍卫,轻声问道:“他们要把我们送到哪里?”

楼月卿回答:“姑苏城,就是璃国边境!”

过了姑苏城,就是楚国,璃国军队进入楚国境内不太合适,否则估计还得把她们送到楚京去。

她也不好驳了萧正霖的一番苦心。

萧倾凰蹙眉。

楼月卿见她眼中有些小抗拒,忙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可是是父皇亲自吩咐,领头的人还是二哥,我今日离开人人皆知,这一路上如此招摇怕是不安全,他们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

萧倾凰闻言,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马车缓缓驶离别院门前,护送的队伍慢慢远去,之前层层把守的别院门口顿时一片冷寂,只有门口那里缓缓走出几个人,是景恒几人。

望着远去的队伍,景媃眼眶微红,满满的都是不舍,还有愧疚。

她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了。

她们连补偿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她,见都不愿见到她。

有些错犯了,终生都不会有弥补的机会了。

而她如今,连以死谢罪都不可以,因为她的女儿希望她活着,痛苦的活着,哪怕生不如死,也不能死。

原本马车正常的速度,七日就足以抵达姑苏城,可是却走走停停的,晚上都停下休息,硬生生的走了十二日,队伍又走得慢,在八月初的时候,队伍抵达了璃国边境,进入姑苏城地界,宁煊早早知道她会来,所以亲自带人来接,而一路护送她的萧以恪,也要返程了。

护送的队伍在璃国边境那边,没有进入姑苏城地界,只有萧以恪亲自将她们送到了姑苏城门口。

临行前,萧以恪很不放心,殷切叮嘱:“姑苏城离楚京距离遥远,你一路小心,最好安排多一些人随行保护,楚国也不平静,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对你下手!”

楼月卿颔首,轻笑道:“二哥放心,我会注意的!”

萧以恪听言,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言,只是上前两步,将她抱在怀中,好一会儿才放开她,伸手,抚在她肩头上,轻拍一下,之后,他看向不远处围着面纱的萧倾凰,眸色微动,走了过去。

站在萧倾凰面前,他看着萧倾凰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萧倾凰没动,只是任由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萧以恪放开她,伸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目光温和的笑着,随后转身,走到不远处的马那边,翻身上马,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之后策马远去。

萧倾凰看着萧以恪远去,泪痕滑落。

方才,萧以恪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离开璃国之后,把过去的一切,把璃国的人和事都忘记,好好活着!”

这是他的原话。

送走了萧以恪,跟着宁煊进城,直接去了城主府。

宁煊并不知道萧倾凰的事情,看到楼月卿带着一个蒙面的女子,他本还觉得奇怪,因为楼月卿和萧以恪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奇怪,当进入城主府后,把楼月卿送去之前住的院子时,萧倾凰揭下面纱,那张脸和楼月卿的如出一辙,宁煊一脸震惊。

楼月卿只能简单把萧倾凰和她的关系告诉宁煊,宁煊半晌缓不过来。

之后,一阵唏嘘。

楼月卿打算在姑苏城住两日,带萧倾凰好好逛一逛姑苏城,再启程回楚京。

她也并不急,反正容郅已经回到楚京了,她回去晚一些不妨事。

第二日,楼月卿去了宁家的陵园,去看端木斓曦。

端木斓曦和上次她来看时一样,静静的躺在冰棺中,就想睡着了一般,静谧的面庞上,凝结着一层朦胧。

楼月卿跪在冰棺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走到冰棺旁边,垂眸凝视着端木斓曦,手抚在冰棺上对着端木斓曦的脸的地方,嘴角轻扯,声音清幽低喃:“师父,无忧来看您了……”

楼月卿坐在冰棺旁边和端木斓曦说话,声音很轻,很低落,余音悠长,带着丝丝轻叹和无奈。

“师父,其实当年您让我不要回璃国,是因为你知道她还活着,对吧……”

“可是无忧让您失望了,我回去了,揭开了所有的真相,也终于把当年伤害了我的人都送进了地狱,可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罪魁祸首是她,而我却不能杀她,您说……她怎么就那么狠呢……”

声声呢喃,蕴含着丝丝疑惑和不解,还有淡淡的失落和怅然。

“不过您在天之灵应该已经知道了,无忧还有一个妹妹,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您以前应该见过她的,我特别开心,也很庆幸她能活下来,庆幸我们能有相认的机会,可是她受了很多苦,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化解她心中的结,我想她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我不想失去她……”

声音断断续续的响了好久,没有人应答,她也没有停下来,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忽然,听到有人走进来,她声音一顿,往入口处看去,却看到本来应该在城主府的萧倾凰走了进来。

她怔了怔,站起来,看着已经走到她面前的萧倾凰,呢喃轻问:“凰儿,你怎么来了?”

萧倾凰嘴角轻扯,看了一眼一旁的冰棺,看着里面的人,轻声道:“来看看!”

听莫离说楼月卿来这里看端木斓曦,而这段时日,楼月卿经常和她说起端木斓曦,她一时好奇心血来潮就让莫离带她来看看。

楼月卿莞尔,面含淡笑道:“既然来了,快来见见我师父,我刚刚还和她说起你了……”

“好!”

然而,萧倾凰做了一个楼月卿都有些惊讶的动作,只见她撩起衣裙跪在棺前,朝着端木斓曦叩了三个头,每一个磕头都怀揣着万分的虔诚和敬重,之后,才站起来。

迎上楼月卿略带诧异的眼神,她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向前辈表达我的谢意,谢谢她当年救了姐姐!”

楼月卿听言,愣了愣,随即不由笑了。

两人没有在墓中待太久,因为里面很冷,楼月卿还好,可是萧倾凰却受不了里面的寒气。

楼月卿并没有直接回城主府,而是绕道去了墓园不远处的一个别院中,去看了一下老城主。

老城主这两年一直在姑苏城没有离开过,身子骨也大不如当年,他不喜欢住在府中,想离端木斓曦近一些,所以宁煊如他所愿在墓园附近给他造了一个别院,供他颐养天年,他也时常去看端木斓曦。

既然她来了,肯定是要去看看他老人家的,顺便带萧倾凰去见见。

不过,到别院外面的时候,萧倾凰似乎不想见生人,拒绝了楼月卿的提议,楼月卿只好让她在马车上等一会儿,自己进了别院。

萧倾凰确实是不愿见生人,自从发生那些事之后,她就变得十分内向寡言,昨日面对宁煊,也是兴致缺缺。

别院看着虽然冷清,可是暗中却有不下十个暗卫潜在暗处,明处也有两个跟随老城主多年的心腹和几个宁煊派来照顾他的丫鬟,楼月卿被引着穿过两个回廊去了别院后方,一个湖边。

湖边的亭子里,坐着一个正钓鱼的老头。

楼月卿看着那一方不大的湖,嘴角微抽,有些无语。

那么小一个湖,自己放鱼进去自己钓,真是……

无聊到什么程度!

然而,那边的老头子好似后面长了眼,没看过来,只是扬声道:“小丫头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赶紧过来,少杵在那里笑话老夫!”

楼月卿只好硬着头皮凑过去。

“见过宁伯伯!”

老城主歪着头瞅着她,一脸认真的打量着,半晌,憋出一句话:“不错不错,长得越发出落了!”

楼月卿:“……”

直接坐下,当他这句话没讲过,一直就长得好看,怎么能说越来越好看呢,这不是说她以前不好看?

老城主瞅了瞅周围,见没什么人,皱眉问:“听说你有个妹妹,还带来了,怎么不带进来给老夫瞧瞧?”

楼月卿浅笑着:“带是带来了,不过她性子内向,不喜欢见生人,所以在外面等着没进来!”

老城主听言,默了默,笑道:“倒是不像你!”

楼月卿笑了笑,没说什么。

确实,萧倾凰的性子与她差别挺大。

老城主这才面色认真地问:“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月卿淡笑,没有回答,反而有些自嘲的笑道:“不过一些见不得人的陈年旧事,就不说出来污了宁伯伯的耳了!”

在她看来,这桩往事,确实是见不得人!

楼月卿都这样说了,老城主自然也知道她不愿多说,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想起一茬,老城主忙一脸鸡贼道:“对了,你这次来,有空多劝劝宁煊那小子!”

楼月卿顿时一懵:“劝?劝什么?”

难道宁煊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老城主说的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劝他赶紧娶个媳妇儿回来,他都这把年纪了,再不娶就老了!”

宁煊已经三十多了,和他差不多同龄的南宫渊都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了,他倒好,至今还孑然一身!

想想就气!

呃……

楼月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闷声半晌,她才问:“宁伯伯不是说,宁煊的婚事您不干预?”

这可是当年老城主自己说的,宁煊的婚事,他绝不干涉,想娶谁就娶谁,只要是个姑娘就行!

要求是很低的!

老城主一张老脸顿时涨红,吹胡子瞪眼:“他都三十多了,却一点成婚的想法都没有,老夫若是再不干预,宁家就后继无人了!”

当初说不干预,是因为没想到那厮会这般固执,别说娶妻,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跟个修道士不染尘欲似的,姑苏城已经流传着城主是个断袖郎所以一直不娶的谣言,这……

他估计到死都抱不上孙子!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楼月卿看着老城主这个样子,忍不住闷笑,老城主见她笑,立马瞪她,楼月卿连忙收住笑意,轻咳两声,正经脸问:“那宁伯伯打算让我怎么劝?总不能随便塞个姑娘逼他娶了吧?”

而老城主听见楼月卿这话,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郑重道:“若是你办得到,那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最好丢个脾气不好能打的,到时候他就不敢不娶了!”

楼月卿:“……”

亲爹啊!

楼月卿炯炯有神的问:“宁伯伯是想让我送他一个母夜叉?”

老城主摊摊手,一脸无所谓:“只要是个姑娘,母夜叉母老虎没所谓!”

好吧,不是亲爹,宁煊是捡来的!

不过也不能怪老城主急,实在是宁煊……

三十多了,竟然还不肯娶妻,别人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儿女成群了!

楼月卿无奈地笑了下,道:“我会去劝劝他,不过宁伯伯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劝不得的,而且也不该是我来劝!”

宁煊对她什么心思,她何尝不明白,如今不愿娶,是因为什么她也都知道,她去劝,确实是不合适。

而且,感情这种事情,只能他自己开悟,谁也劝不得。

听言,老城主面色随着凝重,微微叹息道:“他就是太过执拗,这点说到底了,也是像我……”

当年他爱着端木斓曦,一心想要娶她,可是端木斓曦不愿嫁给他,他又不能弃家族基业不顾,便娶了宁煊的母亲,生下了宁煊,虽然他对宁煊的母亲也很好,可终究心不在她身上,宁煊的母亲也红颜薄命生下宁煊就没了,因为后继有人,他便再没有娶,而是一心扑在的端木斓曦身上,此后半生都为她活着,如今宁煊一心都在楼月卿身上,哪怕佳人已嫁,却念念不忘不愿娶器,不过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罢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楼月卿不喜欢他,却总是不肯收心,默默地守着她,哪怕楼月卿多次疏离拒绝,他也不肯死心,如今楼月卿已经嫁人快三年了,他仍然惦念着她,不肯忘记。

可是她早已不是他能够惦念的人,而且,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明白,她不属于他。

楼月卿淡笑道:“宁伯伯也不必太操心,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以后宁煊也会遇上一个能与他相守的女子,如今是缘分未到罢了!”

宁煊是个很好的男子,值得最好的姑娘真心相待,以后,也总会遇上的。

老城主无奈叹声:“但愿吧……”

但愿他真的能想明白吧,否则,当真是……

实在是不愿宁家无后,更不愿唯一的儿子孤独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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