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月卿已经在端木斓曦的尸体旁边站了几个时辰了,她在默哀,也是在想事情。
老城主进来的时候,她也未曾察觉。

直到肩膀一重,她回头,看到老城主正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肩头,似在安慰。

老城主看起来比前两天还要苍老,原本虽已经五十多岁却还是十分健朗的,可现在,满目沧桑,加上因为伤势而苍白的脸,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

楼月卿一愣:“宁伯伯!”

老城主叹了一声,走到端木斓曦的尸体旁边。

凝视着端木斓曦平静的容颜片刻,他看着楼月卿,问:“煊儿刚刚与我说,你打算把她带回琅琊峰?”

楼月卿点头:“是,我打算过几天就回去!”

她已经让莫离想了办法,暂时保住端木斓曦的尸体不腐,等她办完了一件事情,就送端木斓曦回去。

老城主神色一动。

楼月卿问:“宁伯伯有话要说?”

他点点头,问她:“能不能,把她交给我?”

“交给您?”

他点点头,无力道:“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娶她,如今她死了,我想把她带回姑苏城,葬在宁家的墓地里,百年之后,和我葬在一起!”

活着的时候,因为很多事情,他们虽然在一起多年,可是,却不是夫妻,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娶她,所以,他想等他们死了,要葬在一起。

楼月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点头。

她知道,端木斓曦是愿意的。

老城主这才放心,想了想,问她:“丫头,你是打算替她报仇?”

其实,即使不问,他也能猜得到,楼月卿不会善罢甘休。

老城主的话刚一出口,楼月卿眸色一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紧绷着脸没回答,但是,虽然没吱声,可是也看出来了,她是在默认。

她是一定要报仇的,虽然端木斓曦临死前让她不要报仇,她知道,端木斓曦说的让她不要报仇不要回璃国就是希望她放下那些过往,忘了仇恨,她虽然不知道端木斓曦为何突然这么说,可是,不管因为什么,不报仇……她做不到!

老城主默了默,又问:“你想找景恒报仇?”

楼月卿坦言:“我会杀了他!”

老城主一默。

见他沉默,楼月卿有些狐疑,蹙了蹙眉,她有些不解的问:“难道宁伯伯不希望我给师父报仇么?”

老城主垂眸看着端木斓曦,似在思索什么。

楼月卿等他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城主才叹了一声:“斓曦的死,不能全怪景恒!”

楼月卿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开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景恒打伤了端木斓曦,才致使端木斓曦受如此重伤,以至于药石罔效,可是为何老城主会这么说?

老城主面色沧桑,看着端木斓曦,低声道:“我和她在去见景恒之前,就已经受了内伤,就算景恒没有把斓曦打伤,斓曦也命不久矣,我传消息给你们,就是希望你能快点来,看看你能不能救她,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

当时他之所以和景恒拼命,就是因为太过恼火,明明端木斓曦的状况能等到楼月卿他们到,或许还有办法,可是,景恒的一掌,端木斓曦回天无力。

所以,当时他恨不得把景恒杀了,可如今……

那个孩子……

楼月卿有些吃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怎么会受伤?”

老城主有些沉痛的道:“是血咒!”

楼月卿很吃惊:“血咒?”

显然,她知道血咒,这是源于羌族的一种秘术,是一种恶毒的咒术。

她曾看过关于这个秘书的记载,之所以叫做血咒,顾名思义,就是以血为咒,且这个咒术是羌族世代传承下来的,据说,端木家族的嫡系后人,都会这个咒术,除了他们,旁人虽知道有这个咒术,却不晓得怎么做,而这个咒术,只能用于血亲之间,是以命换命的,换言之,施展咒术的人,一定和被施咒的人有血缘关系,其中,两者是至亲血缘关系的话,咒术会更灵验,中咒之人,会心智失常状似癫狂,不仅会伤害自己,还会伤及他人,不定时发狂,受不得刺激,然后,心悸而死!

施咒之人,也一样活不了。

这种恶毒的咒术,以前楼月卿一直不相信,还曾经嗤之以鼻,可是端木斓曦却很郑重的告诉她,这些都是真的,血咒,真的可以害死人。

她记得,那本书上记载了关于血咒的故事,几百年前,就发生过一件关于血咒的事,当时天下还是元家的,当时有一个皇子,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正妃,恩爱不已,成婚几年仍然如漆似胶羡煞旁人,那位王妃很快有了孩子,生产时,是个儿子,娘家妹妹来陪她,这不,处在一个屋檐下,加上这位娘家妹妹长得十分勾人,又故意勾引,这姐夫和姨妹就折腾到一起了。

原本那位王妃并不知道,可是几个月后,妹妹有孕,这才东窗事发,她也只能让丈夫纳了妹妹为侧妃,本着姐妹情分,她对这个妹妹虽颇有怨言,可也照顾得很妥当,几个月后,她妹妹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下子,自然是不可能再和平相处了,加上妹妹十分攻于心计,一来二去,她受尽冷落。

后来她的儿子也莫名夭折,她心灰意冷,而她的妹妹变本加厉,在她的食物中下了毒药,想要害死她取而代之,巧合之下,她得知她的儿子是她的妹妹害死的,遂心生恨意,就找了国师,当时的国师就是羌族的族长,几天后,那个妹妹突然癫狂,好似魔障了一样,不仅自残,还见人就打,然后不出半个月,就突然心悸暴毙,那位王妃也随之死亡。

那件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各种猜疑声不断,但是,关于血咒,却是个秘密,外人并不得知,可是国师却把此事记了下来,这是唯一一个被记载下来的关于血咒的故事。

因为太过恶毒,且要以命换命,也就是同归于尽,所以,没什么人愿意这么做,倘若不是恨极了,不是太过绝望,谁愿意用自己的命来诅咒自己的骨肉血亲,谁愿意这样死?

而如今,端木斓曦中了这个咒术,那么,答案不言而喻,害她的人,是羌族的人,与她有着至亲血缘的关系。

而那个人,是……岑雪!

那个长的端木斓曦一个样子的人,端木斓曦的孪生姐姐!

一定是她!

老城主无力道:“我是在十日前找到她的,当时我一路沿着往东宥的方向找,偶然途经一个茶楼,听那里的人议论说前一天晚上有一个满头白发的疯女人在附近的一个村子杀了人,还打伤了很多人,我就猜到是她,果然,找了一天,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她,当时她已经内功反噬把自己伤的不轻,洞内也一片狼藉,是她失去理智时弄出来的,我就给她输了内力疗伤,但是她在我给她疗伤时又失去了理智,对我出手,我来不及收手,也遭受反噬受了内伤,后来她清醒后告诉我,她怕是中了血咒,命不久矣,听她说完这个咒术的大概情况后我就给你们传了消息,本想着你们能想办法救她,可没想到……”

他在想,如果哪天中午,他坚持不让她去见景恒,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死?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应该说什么也要拦着她的,如今,事已至此,他悔恨至极,可是,他也明白,这件事情不能全怪景恒,而且,说什么端木斓曦也不希望景恒出事。

他懂她,所以,他认了。

楼月卿沉默了,紧紧咬着唇畔,垂在身侧手也紧握成拳,好一会儿,她咬牙问:“那景恒为什么要打伤她?”

老城主如实道来:“当时我离他们距离有些远,并不晓得他们说了什么,斓曦忽然受了刺激失去理智,两人就打了起来,斓曦当时伤得很重,根本敌不过景恒,三两下就被景恒打了一掌!”

然后,他立刻跑了过去,将端木斓曦扶起来,摸到端木斓曦的脉象时,就知道,救不了了。

气红了眼,他才和景恒打起来。

可他始终知道,这件事情,还是怪不得景恒,杀他没有意义,还会让端木斓曦死不瞑目。

她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把人找到了,自然不会希望景恒出事。

所以,他也认了。

但是,羌族……他会算这笔账的!

闻言,楼月卿眸色一冷,冷冷一笑:“可是说到底,师父的死,景恒也脱不了干系,他的那一掌,是导致师父伤重不治的罪魁祸首,不是么?”

如果不是景恒那致命的一掌,端木斓曦就算命不久矣,起码也不至于就这样死了……

她的死,羌族要负责,景恒也要负责!

老城主闻言,有些吃惊,看着她,皱了皱眉:“丫头,这件事……”

他说了那么多,就是不希望她把这件事情怪到景恒头上,这……也是端木斓曦不想看到的。

兄妹反目,是一场人伦悲剧!

可是,话到嘴边,他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告诉她。

若是以前,她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可如今,她怕是只会痛苦。

楼月卿并没有注意到老城主欲言又止的神情,而是垂眸想了想,随即眯了眯眼,看着老城主,沉声道:“既然话说到这里,那么今日,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下宁伯伯!”

老城主顿了顿:“你问!”

她直直的看着老城主,问:“我师父和千玺岛有何渊源?为什么她要接近千玺岛,为什么她要去见景恒?”

之前不问,是因为端木斓曦不愿说,她也不想干涉太多,可如今,她一定要问清楚。

她想知道,端木斓曦到底有什么事情,这般苦心孤诣的瞒着她。

老城主沉默了。

楼月卿见他沉默,眯了眯眼,继续沉声道:“您可以不说,但是我会去查的,不管是什么事情,我迟早都是会知道的!”

老城主本来还琢磨着要不要说,如今既然她问了,他也不想再瞒着这个秘密了,叹了一声,道:“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着你了!”

楼月卿看着,等他说。

老城主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景恒……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萧以恒!”

他没有直说景恒是你哥哥,但是,这个名字,就说明了一切。

楼月卿闻言,呆楞了一下,随即,心中大震,脸色也随即大变,身子一颤,竟踉跄了两步,差点站不稳。

萧以恒……

她从未谋面的五哥,同父同母的哥哥,就叫萧以恒!

虽然一出生就因为宫变失踪,可这个儿子,萧正霖一直没有遗忘过,就在得知景媃怀孕时,他就取好了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叫恒,根据辈分取名,就叫萧以恒,后来,萧正霖登基后,还将这个名字记入皇室族谱,一直派人寻找这个儿子的下落,可是始终杳无音信。

景恒是萧以恒,那……

她打心底拒绝这个残酷的事实,猛然抬头看着老城主,咬牙道:“这绝不可能!”

不可能的!

她一直以为,这个哥哥已经死了,她宁愿他真的死了,也不愿意他是景恒。

就算不能全怪他,可是他和端木斓曦的死依旧脱不了干系,这个人,怎么会是她的哥哥……

楼月卿对这个事实的抗拒,老城主是料到了。

出了这件事情,她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他无奈一叹,道:“这是真的!”

如果不是确定了,他们何至于如此奔波着来冀州找景恒,他们先前查探到,端木雪凝就葬在这里,而这几天就是端木雪凝的忌辰,景恒会来祭拜。

楼月卿依旧不能接受,咬牙反驳:“这只是你们的猜测,根本没有证据,他怎么可能会是五哥?五哥已经死了!”

可是,真的死了么……

景恒……这个名字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过呢,他姓景,他叫恒,这不是一目了然了么?

可是她如何能想到这其中的关系?

她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他能活着。

老城主自然知道,她无法接受,便将事情简单解释:“当年景媃怀孕时,斓曦有事没有在她身边,她就找了一个医女在身边,那个医女,就叫做无心,与她颇有渊源,后来她被你的伯父掳进宫中试图要挟萧正霖和你舅舅,萧正霖因此大怒,为了救她举兵逼宫,景媃在宫变当天生了,可是孩子却在那场宫变中下落不明,随着下落不明的,还有那个叫做无心的医女!”

所以,很显然,那个医女就是花无心,是花无心带走了那个孩子,还养在身边。

而如果孩子是花无心带走的,花无心和景媃关系匪浅,那么,景媃一定是什么都知道,甚至,或许从一开始,这个孩子就是她让花无心带走的。

可是这些,她之后的那些年,从未透露过半个字。

楼月卿讷讷的站在那里,脸色很难看。

老城主又道:“先前因为你的身体,我们追查灵狐,偶然之下才得知千玺岛花家家主就叫花无心,斓曦就猜测这个花无心就是当年的那个无心,加上景恒……”

楼月卿忽然厉声喝止老城主的话:“不要再说了!”

老城主一愣,静静地看着她。

楼月卿红着眼,定定的看着老城主,好似并不在意,可是,她咬紧的牙关,紧握着的拳和轻微颤抖的身子,已经看出来了,她在拼命忍着什么。

片刻,她淡声道:“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说完,她没有再继续待着,甚至没有看一眼老城主,快步离开。

她的背影,有些慌乱,脚步也颤颤巍巍的走不稳,可还是走得很快,似乎,在逃避什么。

老城主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很复杂。

他知道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她会受不住,这丫头看着坚强实则也很脆弱,可是,不管事情如何的残酷,都是她该知道的。

只希望,她能冷静,能理智一点,不要做什么傻事。

楼月卿回到了她的房间。

容郅在等她。

因为她想和端木斓曦待着,容郅也理解,就没有去打扰,给她时间平复,本来眼看着快到时间吃饭了,他正要去找她,就看到她扶着门颤颤巍巍的走进来。

她脸色很难看,仿佛被抽空了灵魂,想行尸走肉一样,走都走不稳,在门口守着的莫离扶着她进来。

见她这样,他心底一沉,立刻站起来走过去。

看着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立刻扶着她,问:“无忧,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怎么去端木斓曦的旁边待了一下午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楼月卿摇摇头,又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容郅心底愈发沉重,握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继续问:“无忧,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楼月卿抬眸,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可还是一言不发。

就在容郅打算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她开口了。

扯了扯嘴角,笑的却很讽刺,带着无尽的苦涩,她低声开口道:“宁伯伯说,景恒……他是我的哥哥!”

容郅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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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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