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没有希望,只不过不够坚强罢了。”费聿利轻飘飘地回话,眼睛落在前方车流,眉头微微一皱,仿佛对A市的道路交通非常不满意。
当然,还有艾茜的车技,一停一顿,他就感觉整个人晃一下。人晃一下就算了,连心也是惶惶然然。

他觉得不管是人和车都是问题。

……是啊,老宝来外壳搭着保时捷发动机,能没问题么?

然而,让艾茜嗤笑出声的是费聿利那声不痛不痒的不够坚强。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应该放弃生活。”艾茜凉凉地接下费聿利的话,趁着前方红灯转了一下头,面朝着副驾驶座上的人说,“但他们就是那般努力地活着……这世上可怜的人无非两种:活着没有希望的人,以及只希望活着的人。”

费聿利没吭声了,即使面上没有任何动容,也不反驳艾茜的话。的确,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他不能做到感同身受,至少也不要逼逼叨叨。

前面他说的不够坚强也只是随意且无心的回话。事实,他接触过不少好好活着却一副没有希望的人,他身边周围就有一大堆,精神贫瘠的,老公出轨的,中年丧子的,但是艾茜后面所说的只希望活着的人,他的确没怎么遇上……

在他很小的时候,费海逸给某省的山区捐了一所希望小学,冠名海逸小学,当时他也是刚上小学的年纪,跟着费海逸又坐飞机又坐大巴地去了那所希望小学,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贫困山区的孩子,费海逸目的就是让他感受贫困带给他的洗礼,然而当时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觉得他和那些贫困孩子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内心还羡慕他们暑假不用做作业。

他们像是大森林里的鸟那般自由快乐,不像他被关在大笼子里,时刻被以爱的名义遭受监督。

“他们父母都外出工作,有时候一年都见不到爸妈。”费海逸对他说,试图让他意识到他作为他的儿子是多么幸运。

可惜,他听到费海逸这句话,更羡慕他们了。

他家大哥说他同理心不强,不会爱人,费聿利原本被大哥批评的时候觉得不会爱人是他天生的缺点,但是上了高中他看着周子舜见一个爱一个的臭德行,觉得他自己是一个心如磐石的绝世好男人。

网上都在说什么宝藏女孩,宝藏男人……他就是典型的宝藏男人啊。

什么是宝藏男人,就是第一眼绝对看不出是好男人的人,其实内心稳如泰山牢不可破……

毕竟,他也收到过不少女孩子对他这样子的评价:“我觉得小费看着就很花心,不像好男孩。”

所以,谁能想到,长着不像好人的他居然干起了公益慈善……最近他几个朋友都在微信问他是不是被盗号了。

艾茜开车时特别全神贯注,同她平时舒展大方的样子完全不同。费聿利心有所想地瞥了两眼,余光收回的时候,觉得两人保持这样的关系也挺好。

她……轻松。

他也……无所谓。

——

半个小时后,宝来车停在黎明儿童福利院对面的路边,费聿利跟着艾茜下了车。

艾茜下车的时候,习惯性看了眼大门挂着的门牌核对一番,确定无误,才领着费聿利往前走。

没错,她也是第一次来黎明儿童福利院。

黎明儿童福利院原也是原先黎明基金会二十年前捐助的一家小型儿童福利院,只是随着黎明基金会自己都入不敷出募捐不到社会资金,黎明儿童福利院被正式收编成社会福利院。

挂靠社会福利院的好处是,这几年黎明福利院陆陆续续得到其他社会机构的捐助,去年还翻新维修了一次,艾茜来到大门往里忘了一眼,第一感觉环境貌似不错。白墙红瓦,草坪上还立着好多可爱卡通造型,就像幼儿园给人一种充满童趣和爱的感觉。

不过,今天她来这里没有联系福利院负责外联活动的工作人员,而是直接找了里面照顾里面儿童的一个老阿姨。

由她带着她和费聿利进去参观。

老阿姨见到她和费聿利谈不上热情也谈不上生疏,面容看着很紧绷,仿佛被严重的忙碌工作击败提不起劲儿。老阿姨今年五十六岁,在黎明儿童福利院已经做了二十多个年头,一直在黎明福利院照顾……这里的孩子。

“这里其实没多少正常孩子了,只要智力正常的,没有太大缺陷的都被接走,留下的都是一些……没有自理能力的。”阿姨这样说。

没有自理能力,也就是郭丽呈前面说的不正常孩子。

“其实,他们都不能说是孩子,就像小动物。”阿姨说话很利索,也没有太多遮掩。

“今天领导不在,我才答应带你们看看……不过你们真要看他们吗?”走到最里面一栋白色大楼的时候,阿姨有所确认地问艾茜。

艾茜点头:“麻烦阿姨了。”

费聿利却问:“难道还有什么看不得吗?”

“倒是没有什么看不得……之前也有不少记者过来采访,呼吁义工关爱这些孩子,然而每次画面播出来,都被剪掉了。”

艾茜沉默,大概能想到画面被剪的原因,何为社会底层,何为毫无希望,就是有些不忍直视的画面连新闻联播都刻意避开,别说将他们大大方方地袒露在大众面前。

这栋楼里,呆着的孩子基本是被遗弃的,遗弃当然有原因,而且是天性原因。

有一种先天不公平,是出生起点样貌以及智力的不公平,然而有一种先天倒霉,他们的名词是:唐氏综合征、先天脑瘫、脊柱侧弯、肛门闭锁……

还有天生双性,脑袋大得样子像是现实版天线宝宝……

从这栋楼出来的时候,艾茜心底像是被人砸了一个洞,连从树梢晃到她心底的阳光都是斑驳不成影。她转头看了眼旁边的费聿利,他面色看着也不太好。

这栋楼只是粉刷了外墙,里面设备依旧简陋,连窗户都是90年代的狭窄样式,周围树又茂盛高大,导致整栋楼在白天艳阳高照的中午都严重的光照不足。

一栋楼,只有两个工作人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阿姨。这些孩子,没有一个健全,他们看到她和费聿利的时候不会说话,只会呼呼乱叫,他们也吵闹却没有目的,看过来的眼神像是某种变异的小动物……

突然,窗户哐哐哐作响,原来几个孩子挤在窗台拍打窗户,像是冲她和费聿利大喊大叫,但又不知道他们在表达什么。

“他们在跟我们道别呢。”费聿利突然飘出这样一句话,语气清淡却透着一丝难得的温柔。

艾茜原本沉重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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