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众人休息了一段时间后继续赶路。虽然仍是在逃难,但气氛显然比上午轻松许多。穿行在人迹罕至的密林里,加上尼克搞笑天分的显现,大家似乎都短暂地忘掉
那些令人恐惧的回忆。杜兰德持枪在队伍首尾来回巡逻,既担负开路的责任,还承担着扫尾的任务,忙碌不已的他都不时被尼克的表演逗得笑出声。杜兰德知道尼克是好心,想把大家的情绪带

动起来,兴许也带有补偿心理,毕竟在他的坚持下众人才会绕道嘉兴去南京,而不是去苏州。尼克知道引人发笑的办法有很多,但每个人笑点不同,想要通过说几句俏皮话来实现不太可能,他中文很烂,更别说用一门不熟练的语言开玩笑。恰巧他是卓别林的粉丝

,上学的时候最大的消遣就是把喜剧大师的作品翻来覆去地看,几乎能将偶像的所有经典桥段模仿得惟妙惟肖。虽然语言不通,但在这个世界上诙谐和幽默是相通的,大师那些极富戏剧化和喜剧效果的动作显然就是一张通行证。众人被尼克的动作逗得笑逐颜开,年纪小点的小文更

是钻进爷爷怀里笑得肩头耸动不已。

胡蝶以前看过卓别林的电影,也曾因那精妙绝伦的诙谐动作笑得前仰后合,那时陪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她含羞带怨地瞟了眼正在巡逻的高大男人,很快收回眼光。

这一细微动作没有瞒住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菊若,后者眼色沉了沉,没有说话。

在当下的困境中再次看到这些幽默动作,胡蝶禁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花。

当年虽然也是兵荒马乱的时节,可意中人至少还在身边,不像现在,相见不相识,只余无言。

“胡小姐,你没事吧?”安太太原本笑得浑身颤抖,几乎连孩子都要抱不住,正想找胡蝶借个力,结果就发现她的反常。

“没事啊,就是尼克太搞笑了,真的跟电影里一模一样。”胡蝶抹一把脸,将泪水擦掉,“笑的我肚子都疼了。”安太太半信半疑地哦了声,怎么会是因为笑的?胡蝶的眼神里明明有很深的悲伤和无奈。但她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生逢乱世,每个人都有那么多悲从中来,任何一个细

节都可能引起情绪排山倒海地爆发,胡蝶兴许是刚好被尼克表演的某个情节触动到了吧。她转头朝尼克看去,他正在杵着一根指头粗细的树枝,跟鸭子似的双脚外撇,一摇一摆地走路,脸上做着夸张的表情,还伸手摸了摸上唇边根本不存在的两撇胡子。安太

太这辈子没有进过电影院,只在路过时见过宣传海报,上面的男人也是这般姿势,区别在于那人穿着考究的黑色西服,尼克则随意得多。

尼克表情严肃地做着搞笑动作,其他人哄笑成一团。密林深处,远远传来几声鸟鸣,逐渐西斜的太阳在林中撒下片片金光。不知是因为选的路实在太偏,还是日军都集结去攻打南京,他们这一路出奇的顺利,别说敌人了,就连其他人都没看到。沿途经过的几座房屋都是人去楼空的状态,主人

应当是离家逃难,房子没有被劫掠的痕迹。后来众人决定在一家有两间瓦房的人家休息,屋门大开,房主早已不知去向,屋内除了些笨重的家具外别无他物。米缸和地窖都空荡荡的,显然主人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

的粮食。好在离房子不远处有个小池塘,杜兰德决定去碰碰语气看能不能抓个鱼什么的,尼克立马自觉地表示自己继续挖无烟灶,虽说房内有现成的灶台,但附带烟囱,生火做饭

的话,隔很远就能看到炊烟,太过危险。即使现在没发现日军的踪迹,他们也必须小心再小心,毕竟一旦正面相遇,这群老的老小的小,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安太太和梁妻自告奋勇地承担起捡柴的任务,梁志成则负责照看其他老小。

菊若独自坐在一边,托腮看着斜阳,对大家的行动置若罔闻。

“阿杜,我和你一起去吧,顺便看看有没有野菜可以摘点回来。”胡蝶叫住正欲离开的杜兰德。

想到自己中午采了一堆杂草回来的“壮举”,杜兰德不由得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那最好,我确实不认得那些奇奇怪怪的野菜。”

胡蝶盈盈一笑,随手拿起个竹篾提篮就要走。

正在挖坑的尼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揶揄地笑着。年轻的脸庞在夕阳下充满活力,细碎的发梢几乎要消融在金色的阳光中。

胡蝶含羞带俏地瞪他一眼,迈着细碎的步伐与杜兰德一道离开。

池塘就在屋后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两人很快就到了。虽然出来时不止尼克一个人表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但两人并没有如他人所想那般黏腻,而是分头干活。为安全起见,胡蝶就在池塘附近寻找野菜,杜兰德脱掉上衣,做了几个热身动作,正准备连外裤也脱掉时,看见了蹲在树下挖野菜的女人,一缕碎发从鬓角滑落,将她小

巧的侧脸遮住一半,只看得见挺翘的琼鼻和纤长睫毛。他想了想,还是停下脱裤子的动作,直接掬起水浇在自己身上,待身体适应了水温后才下水。即便做足了准备工作,但刚踏进水,刺骨的寒冷还是顺着裤管直入心脏。虽

然水面没结冰,水质也较为干净,但温度着实不高。幸好他下水前做了热身,不然可能会立马抽筋溺水。

杜兰德打了个寒颤,双手抱臂用力搓了搓,才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冷水里。听见水声的胡蝶抬起头,只看见水面上激起的一片水花。她笑了笑,继续采集野菜。这里有不少野山葱,她打算多采点备上,中午的时候她看见杜兰德似乎很喜欢吃它,

吃别的野菜都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只有吃到它的时候眼角会带上一点笑意。

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各类植物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数量众多的野菜也能够恣意生长。

没多久胡蝶就采集了大半篮子的野菜,那边杜兰德才适应好水温,刚刚开始摸鱼。不过他显然没有胡蝶那么顺利,虽然适应了极低的水温,但冬季鱼本来就不活跃,几乎见不到鱼的身影,即便有,也很难抓住。尤其对于杜兰德这种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

人来说,鱼要么是用鱼竿钓,要么是用网捕捞,徒手抓鱼真是头一回。

好几次让鱼从指缝间溜走后,他愤愤地从水里站直身子,用力拍了下被搅得浑浊的水面。

胡蝶提着装满野菜的篮子走向水边,恰好就看到他这模样,不由得扑哧一笑。

被她看见自己发脾气的样子,杜兰德有些羞恼,却又无法发作,只得喃喃道:“我……我没抓过鱼……”“冬天本来鱼就不活跃,它们也怕冷,确实很难找。不如,你去向阳的深水区试试看?”胡蝶却没有半分看笑话的模样,将篮子放在一边后,指着离岸较远的一片水域说,“

那里水温比较高,可能会有鱼。”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杜兰德对她的来历越来越好奇,怎么看她都不像懂这些知识的人,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那个人教你的?”“当然不是你教我的。”胡蝶立马否定他的猜测,这一举动让杜兰德又庆幸,又带着点惋惜,“我出生在沈阳,家中还有个哥哥。虽父亲常说女子要有女子的仪态,不许我同

哥哥那般四处玩耍。但我自小与哥哥亲厚,听他说过不少趣事,所以才会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真让我做是做不来的。”

胡蝶似乎是回忆起儿时与哥哥在一起的时光,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轻快的笑意。在夕阳的簇拥下,她仿若密林中远离人间烟火的精灵,将杜兰德都看呆了。

“怎么了?”胡蝶被他痴痴的目光看得红了脸,捂着脸撩起水撒过去。

带着凉意的水落到脸上,让杜兰德回过神,看着女人娇羞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猛地扎下头,朝她刚刚指的那块水域游去。胡蝶揉了揉滚烫的脸颊,含笑蹲下去,将野菜拿出来清洗。刚清洗了一半,只听得哗地一声,水花四溅,杜兰德赤裸着上身从水里钻出来,手里抓着一尾不断挣扎的鱼。

胡蝶雀跃而起,拍着手说:“真厉害!”杜兰德笑着把鱼掷上岸,胡蝶开心地跑过去捡拾,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鱼真大,鱼头可以和野菜一起炖个汤,给几个老人家补补身子,鱼肉给孩子们吃,他们吃了会更聪

明。”

杜兰德笑着摇摇头,就算在逃难路上,她还是一心想着别人,真是少见的善良姑娘,跟他以前认识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

不过这鱼都被分给别人了,她自己吃啥?看来他得多抓几条。

一念至此,杜兰德立马一个翻身,再次钻进水里。

“啊——”杜兰德刚刚入水,就听见胡蝶的尖叫声传来,他心中一紧,难道她遇到危险了?不等大脑做出决定,他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钻出水面,朝岸边奋力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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