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吱嗷嚎叫,自甲胄中蒸盈出大片稠黄烟气,在身外转了好几圈,搅成涡流转到仲杳身前。
烟气沉地,仲杳双脚骤然沉陷,层层厚重之力从土中溢出,要将他拖进地下。

紫萝提醒:“土缚术,山神的法术!”

又是土缚术,能比那个黑袍人强多少?

只要是跟土有关,仲杳心里就充盈着强大的自信。

“连土都没吃过的家伙,还敢用土来对付我?”

神念稍转,一股九土真气自脚下渗入土里,与那道厚重之力相撞。

束缚之力破碎,泥土喷发,仲杳毫发无损。

见法术无功,狐妖叫得更为尖利,抡着狼牙棒,迈着沉重的步子冲过来。

仲杳终于将第四倍真气压入气脉,但他觉得还不够。

招呼紫萝,要她牵引后退,紫萝却哼哼起来:“好……好舒服,我好软……动不了啦。”

这家伙沉迷在先天循环里了!

四倍真气压在气脉中,仲杳只觉万蚁噬咬,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狼牙棒横扫而来,顾不得紫萝,仲杳将九土气海换到前台,奋力冲刷捆妖萝丝。

紫萝从灵丝里喷出来,拉成一道紫光,带着尖细惨叫激射升天。

灵丝褪色变成枯草,如万蛇出巢,胡乱交织成巨大的草球,挡在仲杳身前。

狼牙棒扫中草球,仲杳跟着草球高高飞起。

不比草球小的紫色毛球飞下,紫萝磨着牙的埋怨:“咱们扯平了!”

她也知道自己误了事,没敢追究仲杳。

紫萝化作紫光投入草球,枯草变作紫丝,缕缕如灵蛇般伸展,将仲杳拉回地面。

等仲杳落地,他又压进了满满一丹田的真气,让气脉中充盈的真气达到了五倍。一时只觉满眼金星,不远处肥硕狐妖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看来这就是极限了……

仲杳有些不甘心的招出竹剑,松开气脉,憋了许久的真气如怒潮般转过一个周天,涌入竹剑,震开仲杳的手。

一发清冽光炮直射狐妖,带起闷雷般的振鸣,剑光所经之处,浮土沸腾,杂草拔地而起,地面划出道清晰剑痕。

狐妖领教过四倍率清风一洗剑的厉害,他并未闪避,将两根狼牙棒交错横在胸前,想要硬抗。

轰隆震响,大片黑气、白毛黄毛还有血水四下飞溅,狐妖连连退步,两根狼牙棒断作四截,胸口亮着一点清光,正是那柄竹剑。

又一阵噼噼啪啪脆鸣,那点清光在狐妖扎甲上迸出条条裂痕,溢出缕缕稠黄之气。

黄气凝结成薄薄光膜,自狐妖身上褪下,收缩成一点黄光消散。

狐妖不甘的怒嚎,变回狰狞的魇化怪像。两根只剩半截的尾巴收到身后,伏地一掀,上千斤重的大石朝着仲杳当头砸来。

“漂亮!”

紫萝赞道,却不是为仲杳这一剑,而是他的计划。

紫丝射到石头上,仲杳不仅没有退避,反而飞身迎向石头,两脚踩住。

九土气海转到前台,剩余真气尽泄而出,石头喀喇喇暴出无数裂痕。

紫丝又射到狐妖身上,如蛛丝般紧紧黏住,拉得狐妖向前一冲。

仲杳后脚猛压,大石在空中划出突兀折线,掉头飞向狐妖。

轰隆巨响,一圈浓烈尘土荡开,混杂着游离的黑气。狐妖被大石砸倒在地,脑袋都嵌进地里。

“所以说你这个人真奇怪……”

紫萝感慨的道:“用石头打脸就能驱散魇气,这是啥本事?”

仲杳立在石头上,素麻孝服在劲气中鼓荡,说不出的潇洒淡然。

“因为我是……打脸怪。”

他正努力的忍着痛,脚掌和腿骨都快骨折了,痛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说笑的,哪有那么神奇,真能完全驱散魇气的话,你又何必重生?”

吐了口浊气,心说总算干翻了这家伙,可以跟他好好谈谈了。

石头又震动起来,紫萝赶紧拉着仲杳倒飞出去。

巨石崩裂,狐妖从地上拔出细长嘴脸,这会已经血糊糊的短了一截。

他两眼喷吐着猩红光芒,身上又溢出淡淡黑气,发出的咆哮不再尖利,而是如苍茫荒原中的远古猛兽。

咆哮振荡着空气,似乎还偏转了光线,让四周黯淡下来。

狐妖身体各处扭曲耸动,冒出一个个肉瘤,毛发片片脱落,露出如树皮般的粗糙表皮,凸起如藤蔓的血管。

“这家伙狂化了!”

紫萝叫道:“力量要提升一大截,说不定会变成结丹期的妖怪!”

仲杳倒很淡定:“不要慌,既然是狂化,就不可能持久。只要你带着好好的我飞,周旋一阵子,他肯定会倒下。”

紫萝叫得更大声:“你还真是对我有信心啊,可我已经没力气了!你让我吸的话我又会发软,更顶不了事!”

仲杳骂道:“真是个软骨头!你就不能硬起来拼一把?”

紫萝倒很诚实:“我是藤萝妖啊,天生就是抱别人大腿的,你还想把我当大腿抱?”

你说得真是太有道理……

仲杳暗暗叹气,看来只能动用后备计划,把这家伙风筝到山下了。

情况忽然有了变化,山神庙那堆废墟上,瓦砾碎石沸腾起来,一头头小兽钻出来,嗷嗷唧唧跟着吼叫,响应狐妖的咆哮。

狐狸、野猫、花面狸、鲮鲤……林林种种,成百上千,连黄鼠狼都有好几窝。

这些小兽溢出股股黑气,染得像从墨缸里捞出来似的。又个个两眼泛着猩红血芒,龇牙竖耳,探爪摆尾,凶狠异常,令人不寒而栗。

这头狐妖不仅冒充山神,还在山神庙下挖了个兽窝?

小兽们出现,狐妖却安静下来,眼中红光消退,看着这股兽群,呼哧呼哧喘气。

喘了一会,狐妖咚咚迈步,高高跃起,砸落在废墟上。

落地后狐妖伏在地上转起了圈,两条断尾如铜铁绞轮,在兽群中绞起漫天血水。

仲杳一时呆住,连紫萝都从灵丝里探出脑袋,看得忘了整理自己那毛球般的头发。

狐妖一边转着一边发出怪异的唧唧叫声,那些小兽呆呆的全无动静,乖乖任由狐尾绞过,断成几截破碎血肉。

山神庙的废墟上升起一股烟尘旋涡,血水、兽毛、碎裂骨肉在旋涡中沉浮不定,持续了不知多久。

直到狐妖自旋涡中走出,仲杳和紫萝才回过了神。

紫萝呲溜缩回灵丝,仲杳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是狐妖?

走出旋涡的是个胖子,很寻常的人族胖子,肌肤白皙,大腹便便。一身素青文士袍,透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细看这胖子却不寻常,五官端正甚至说得上俊秀,如果缩水到正常体态,仲杳觉得恐怕比自己还要帅几分。

狐妖化为人形算是基本操作了,以这家伙的境界,还没化形才是奇怪。

在这世上,化形是妖怪修行根基,化形后才能踏上修行正途。所以妖怪的化形期,就等于人族的筑基期。化形成人,才能获取先天灵气,使用各类法门。

不过化形需要特定的功法,修炼也异常艰难。大多数妖怪不是不愿意,就是没条件化形。这些妖怪只能走妖体自成的修行之路,终生受限于草木禽兽的形态,乃至沦为妖修的灵基。

能够化形的妖怪,功法来源无外乎血脉传承、机缘巧合和自力更生这几类。狐妖应该是靠血脉传承,紫萝没说自己是从哪学的化形,仲杳猜测跟她等待的那人有关。

让仲杳意外的是,这头狐妖还真是公的。

紫萝驱使灵丝股股探出,像触须般扭动着,蓄势待发。

仲杳低喝:“先别动手。”

胖子很自然的走过来,仲杳没在他身上感应到一丝敌意。

“贯山涂糊,糊涂的涂,糊涂的糊,见过少侠。”

胖子来到近前,向仲杳长揖到底:“救命大恩,不敢言谢,涂糊愿衔草结环以报。”

这么有礼貌,真是只有素质有教养的狐妖。

“这家伙用的是化名……”

紫萝跟仲杳咬耳朵:“意思是涂山的狐妖,涂山狐妖都是公的,不过我可没见过胖成这样的狐妖。”

涨知识了,以前只知道青丘的狐妖,还以为狐妖都是母的。

仲杳摆手道:“本意也不是救你,不必放在心上。”

山神,狐妖,还有这群小兽,仲杳满肚子疑问。

“听口音……少侠是贯山人士?”

狐妖涂糊的俊秀胖脸上露出笑意,让人只觉友善亲切:“咱们是老乡啊。”

他感慨的道:“自古人妖不两立,少侠手下却留了一线,还帮我减轻了魇气,我在贯山呆了上百年,少侠这般人物还没见过几个。”

狐妖和仲杳一样,并不在意人妖之防,那么就好沟通了。

仲杳拱手道:“我是山下仲家堡新任堡主仲杳,家父五日前去世,原因是在此处中了魇气,我是来查探情况的。”

涂糊退了一步,不迭摆手:“我一直在睡觉,绝对不是我干的!”

看刚才那一大窝魇化的狸猫黄鼠狼,不是你干的,也跟你有关系。

身为人子,为父复仇是责任,仲杳必须担起来。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事只能先放放。

他接着问:“看你也中了魇气,应该是沉睡时中的招。不过你竟然借用山神的神印,还受其香火,是想做什么?借山神之力抵御魇气吗?”

说到后面,语气变得肃重:“冒充山神,这可是大罪。”

再看废墟上大片凌乱破碎的兽皮兽骨,仲杳脸色更加阴沉:“你还在山神庙聚族而居,有何企图?即便我不在意人妖恩怨,如此行径,也绝难容忍!”

涂糊赶紧作揖,只是肚腩太大,看起来像不倒翁在前仰后合。

他惶恐的道:“少侠……呃,堡主,容我想想,我现在还糊涂着呢。”

涂糊左右打量,跑到一株断木前观察了年轮,惊讶的道:“居然过去七年了!”

他嘀咕道:“我是七年前睡下的,一直睡得好好的,忽然被辣椒水还是什么呛醒了。”

“我这个人有点起床气,刚才多有得罪,堡主海涵。”

说到这再朝仲杳作揖:“不过堡主真是年少有为,修为高强。我已是炼气八层,还有山神的神印,却被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神印都丢了,现在脸上身上哪都在疼。”

“嘶……鼻梁好像断了……”

两股血丝从鼻孔里流下,涂糊白白嫩嫩的胖脸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左眼还挂上了厚厚的黑眼圈。一张英俊帅气的胖脸,变成了谐星受难脸。

不只是这张脸,身上的文士衫也变得破破烂烂,露出道道皮肉翻卷的伤口,肩胛处的伤口深可见骨。

刚才那白白净净的模样,竟然只是幻术,这也是狐妖的传家技能了。

幻术破灭,涂糊并没在意,眼睛直直的,陷入到沉思中。

好一会后他哦了声,眨眨眼睛,目光也转到山神庙的废墟上。

看到恍若屠宰场的景象,涂糊深深叹息:“造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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