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画舫三楼。
“咳~!”

项燕然有些失态的猛地呛了一口酒,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心头恼火至极,满脸臊红。

吴王世子不知道他这皇帝就在画舫,这番话说起来肆无忌惮。

一时,项燕然竟然不知到自己该说什么。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皇帝就算不是英明神武,但也能做到明察秋毫。就算不是圣君,也算是一代明君,足以载入大楚史册,被千古称颂吧!

朝廷大臣们虽然对他偶有批评,但也都是说点小错,没人敢把他往昏君、庸君上去说。

结果呢!

可被这吴王世子项贤大嘴巴这么一说,“外无战功,内无治功”,这顶大帽子就扣上了。

怎么搞得他好像是个尸位素餐的庸君一样?!

过了今晚,满金陵城的官员、百姓,都会用“庸君”一般的眼神看他。

可是。

仔细算一下这十多年的帐,好像又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年青气盛的时候,去打匈奴没打下来。还多亏平王出手救驾成功,否则自己成大楚第一被匈奴俘虏的皇帝了。

这些年,以黄老之术治国,与民生息...说白了,不就是朝廷啥大事都不干么!

以后这史书上,说不准还真会写上一笔:“大楚皇帝项燕然,资质平平。在位十数载,外无战功,内无治功。”

然后。

没了!

因为史官也没什么好写的,想替他吹嘘,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吹。

项燕然想到这些,都要吐血了,心里憋屈的很。

朕,这些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夜不能寐,通宵达旦,除夕都在处理朝政。

元宵佳节,他还跑来青楼画舫,偷听众诸侯王们、金陵勋贵们,都干什么,说些什么。

到头来,他这皇帝居然混了个这么低的历史评价。

气人不!

崔皇后和杨贵妃脸色都是苍白。

吴王世子这番话,打脸打在皇帝身上,也打在她们身上啊!

谁知道,史书会不会乱写她们,说皇帝沉迷后宫,让她们背上黑锅。

皇帝“昏庸”,后宫背黑锅。

这可不鲜见。

在座的谢胡雍主相、王肃副相,太尉李荣,御史大夫孔寒友,太常卢梓,郎中令崔浩然,廷尉郑景荣...。

这些三公九卿大臣们,都听的目瞪口呆。

他们也是头一次听到朝廷之外,诸侯之中,有如此“嚣张”却又刺耳的批评。

皇帝在位十余年,居然无功!

他们这群辅政大臣们,也辅佐了十余年。皇帝都没功劳,他们臣子当然更没有功劳!....

吴王世子,这就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朝廷大臣们是一群平庸之臣了。

被吴王世子这样痛骂,真不是滋味。

但要不是吴王世子,也没人敢这样直白的骂皇帝,骂朝廷众臣。

就像浇了一盆冷水一样,把他们给淋的浑身一个激灵。

他们这些大臣和皇帝,今日都是悄悄来这烟雨画舫的,“偷偷”听听诸侯和金陵城众人的言论,没有显露身份。

此时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也不好站出来,去反驳吴王世子。

偷偷摸摸偷听,这样走出去大骂,太掉价了。

就算他们站出去,痛骂吴王平庸?

这甩不掉皇帝头上的黑锅,没什么用啊!

忍吧!

忍一忍,海阔天空。

...

太子项天歌神色茫然,想哭。

今晚怎么这么倒霉。

被金陵大纨绔小昏侯给送了一首《咏鹅》骂他,还没法反击,气哭的要死。

又被吴王世子项贤给说了一顿,骂他父皇,还骂的他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今天的对手,一个个都嘴巴这么狠毒!?

项天歌目光不由向左右的众纨绔们,谢安然、沈万宝等人求助,希望他们给他支招。

但是,谢安然和沈万宝也没辙啊。

“外无战功,内无治功!”

这个帽子扣的太精准了,把皇帝这十年的所作所为,给定住了。

吴王世子这分明是有备而来,早就在这里等着呢。

这怎么支招啊!

就算骂吴王厚脸皮抢功劳,也很难给皇帝翻盘啊!

楚天秀坐在座上,面无波澜,十分淡定。太子爷不开口求他,他当然也不会去给太子支招。

吴王世子骂皇帝,骂的好啊!

大楚就没有吴王世子这么大胆的“上谏”的大忠臣。

多骂一些!

省的全大楚,都来骂他小昏侯如何昏庸奢靡!

瞧瞧咱们的皇帝项燕然同志,他也很平庸啊,在位十年没干成什么事情啊!

你们还有脸来骂我不?!

...

此时,却见烟雨画舫二楼,又有一位觉得自己挺厉害的人物,来凑热闹了。

却见,是众诸侯的对面,各国使节团的座席上。

匈奴使节团里,有一名年青人站了出来,笑道:“吴王世子大胆之言,令在下佩服。

照这样说来,我们匈奴也要争一争这天下英雄之首。

这十年,大楚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那是我兄长军臣单于的一份天大功劳在里面。

正因为我匈奴与大楚和为贵,止兵戈,故而天下太平。算起来,我兄长才是天下第一英雄。吴王,只能屈居为二。”

“哦,阁下是?”

吴王世子项贤很疑惑。

他正给父王吹捧,使劲长脸呢。

这个匈奴人,跑来凑什么热闹,居然还要抢吴王的功劳。

“军臣单于之弟,匈奴使节‘伊雉’!阁下觉得,我匈奴单于,是否为天下英雄之首?”

那青年匈奴背负双手,神色傲然道。

这回,轮到吴王世子沉默了。

他骂皇帝“内外无功”。

说吴王才是藩国诸侯之首,镇守地方,为天下英雄之首。

但被匈奴这样一打岔,思绪有点乱了。

吴王因为镇守地方,而有大功劳。

但匈奴说自己,止兵戈,才让整个大楚有了天下太平。这天下太平的大功,自然落到军臣单于头上,军臣单于才是英雄之首。

这话。

不好反驳啊!

因为军臣单于的对面,是大楚皇帝项燕然。并不是吴王,吴王只是众诸侯之一,最强的一个。

但大楚皇帝,已经被他这吴王世子给骂成了“内外无功”的皇帝,被贬低了。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圆回来才好。

这伊雉也太鸡贼了,居然抓他这个漏洞。

“伊雉说的有道理!”

“大楚皇帝内外无功。反而是我匈奴单于,止兵戈,令大楚天下太平,这自然是大功,当为天下英雄之首。”

众匈奴们纷纷兴奋的高声呼道。

烟雨画舫内,众宾客们脸色都变了。绕了一圈,怎么匈奴人成了天下英雄之首?

大楚这么多的英雄,反而屈居匈奴之下?

...

楚天秀看着那伊雉,不由皱眉,心中很不爽了。

吴王世子正骂皇帝呢,把太子都骂的不敢吭声了!

他听着过瘾。

这伊雉跳出来插什么嘴啊,这是欠骂吗!

他想起了平王府书架上的一本典籍,上面记载了一段小故事。

“春,平王李荣将数万骑出陇西,驱逐匈奴,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其夏,又攻祁连山,捕首虏甚多。

祁连山即天山,匈奴呼天为祁连,故曰祁连山。焉支山即燕支山也。焉支、祁连二山,皆美水草,匈奴失之。”

郡主书房里,还有一张地图。也记载了焉支山、祁连山,在大楚境内。

皇帝中埋伏,那是追杀匈奴,后来发生的事情。

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大楚和匈奴究竟谁吃亏更多,还真不好说。

楚天秀不由击掌,朗声道:“伊雉老弟这番话,说得真好!”

“谢小昏侯赞许!”

伊雉淡笑,自意道:“看来你们大楚,也是有明白事理之人啊!”

“我忽然想送一首诗,送给你们军臣单于。”

楚天秀笑道。

伊雉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小昏侯想作什么诗,但必须接招,道:“小昏侯之诗,定然极佳,在下洗耳恭听!”

“既然是送你们匈奴的,就叫《匈奴悲歌》吧!‘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来,你跟着本侯唱两遍,带上节奏,反复的吟唱!

我告诉你,这首诗歌,是越唱越有味道!带着悲呛来唱,唱出感情来,才动人。”

楚天秀笑道。

“你~!”

伊雉闻言,怒目圆睁,勃然大变,气的浑身发抖:“你,大楚这是想跟我匈奴开战么?”

小昏侯,这嘴巴怎么这么毒呢!

匈奴使节团的众匈奴们,更是无不勃然变色。

十年前。

大楚皇帝和平王李荣,出兵征讨匈奴,打的匈奴不断逃向漠北深处。

虽然大楚皇帝中了匈奴人的陷阱埋伏,最后还是失利,大楚不得不退兵。

但大楚依然顺势拿下了焉支山和祁连山,割下匈奴一块肉,至今依然在大楚的手里。

匈奴虽然不断的骚扰大楚边境,却无法拿回焉支山,无法在焉支山下放牧。

这是匈奴的一个痛楚。

这小昏侯太恶毒了!

居然做出这种嘲讽诗,给匈奴伤口撒盐。

“不服怎么?本小昏侯岳丈大人,就是平王李荣是也!想拿回焉支山,也要你们有这本事啊!

要打就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那是你们匈奴不敢开战,打不下来。吹嘘什么止兵戈,你要脸不,你们军臣单于还要脸不?”

楚天秀笑道。

整个匈奴使节团,都是闻之变色。

小昏侯骂起人来,功力比吴王世子猛不知多少倍。

这《匈奴悲歌》,要被天下人传唱啊!

“哼,大鸿胪,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讲不过道理,就作诗骂人?哼,本王不屑和小昏侯争论,告辞!”

伊雉脸色涨红,大怒的朝大鸿胪刘骐道。

这歌太毒了!

骂的匈奴人脸上都无光。

他有些后悔,不该掺和进去,争什么英雄之首。

吴王和天子还没骂到撕破脸呢,结果他们匈奴人中了枪,倒了血霉。

伊雉待不下去了,带着一群匈奴使节狼狈的离开烟雨画舫。

其余大月氏、大宛、南越、等各国使节,面面相觑,也没吭声。

恐怕用不了多久,这首朗朗上口的《匈奴悲歌》,就要传遍大楚,甚至传到匈奴和各国去。

匈奴人痛失焉支山的悲凉,要唱响这片大地。

但这是匈奴和大楚的夙怨。

他们当然不愿意轻易掺和进去。

大鸿胪刘骐看到匈奴使节伊雉被气跑了,面色有些不太好。

他负责接待各国使节,自然要招待好。

但是小昏侯这是为大楚说话,他也不敢说小昏侯不对。他满脸苦涩:“这,小昏侯,你这是惹了大麻烦...算了,这烂摊子还是我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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