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敬畏一切古老的时间造物。
*

“来,各位游客请看这边。”

依山而起的女帝祠院落里,身披灰色大褂的胖导游拿着扩音器,对后方寥寥几个,神色看着兴致不高的游客挥旗喊道。

“我们现在参观的是北泰山脚下非常有历史的一座宫馆,女帝祠。古有‘泰山安则四海皆安’的说法。自古以来啊,泰山就被视为‘上,可直通帝座,下,又直抵幽冥’的神山,因此在最鼎盛的时期,此处还涌现过‘修仙百派’的说法。”

导游滔滔不绝,“我们所在的女帝祠,也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这个女帝祠里只供奉‘无上开化女弟子’一尊神,为什么呢?因为……”

“我说陆导。”一个游客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们报的是‘泰山一日游vip精品团’,不是什么‘山脚破庙故事会’,这都快中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登泰山极顶?”

“就是,我们花大价钱报这个团,可不是为了听那些网上就能看到的科普。”马上有游客附和道。

“大家稍安勿躁。”面对底下的不耐骚动,导游显得游刃有余,“我们这个精品团,精就精在只参观泰山真正有故事、有历史底蕴的景点,山上那些个被过度商业化的地方不在行程安排内,请大家放心,我们的下个目的地就直奔玉皇顶,时间非常充裕。”

“可我听说,今早泰山外那几个山门就排满人了,再晚点估计连山路都挤不上去了。”

“是啊,昨晚泰山彩云蔽夜,出现了百年难见的奇观祥瑞,连我这种无神论者都想去极顶沾沾仙气,参拜朝礼的人肯定更多吧。”

“不用担心。”导游却神秘一笑,“我们这个vip团嘛,贵有贵的道理,走的也是直通极顶的vip快速山道,绝对可以保证大家参观的效率。”

“泰山有故事,有底蕴的庙观多了去了。”还有游客怀疑道,“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女帝祠?”

“咳咳……我这不是正要说嘛。泰山自古就是众多教派追求修炼和长生的神山,一些遗存至今,响当当的门派,大家都可以根据泰山石刻,或是祖庭里的记载,追溯它们历史发展的一个完整轮廓。而我们这个女帝祠,就是泰山本土为数不多遗存下来的教派——归元派,为门下一个得道飞升的女弟子修建的祠庙。”

导游边说边挪了两步,指着正殿高台之下的一棵古柳,信誓旦旦地说道,“根据碑刻记载,那位女弟子就是在这棵古柳旁修成正果的,她的法名未尝可知,碑刻上也没有记载,只知道她飞升后定名为‘归元派首席无上开化女弟子’,接受香火朝拜。”

几个游客听到这里,才生出一丝讨论的兴致。

“这么说,这女帝祠也是出过神仙的地方?”

“既然是出过神仙的地方,你们说……昨晚的祥瑞会不会跟这里有关?”

“怎么可能!这宫祠冷清得香客都没几个,八成是那什么派的弟子自己在打理,哪能和香火旺盛的极顶比?”

“反正这种神化的故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也对……”

朱红的外院门口,百苓斜靠着门槛,饶有兴趣地听着那边的议论。

“子不语乱力乱神。”

忽然,一道淡淡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响了起来。

百苓转过身,发现卫泽漆就站在身后,“我还是很难相信这世上有鬼神的存在。”高高瘦瘦的男生神色稍显复杂,望着她的目光更是寓意莫辨。

她不置可否,“你怎么过来了?善堂那边怎么样?”

“还在……放灵。”最后两个字,卫泽漆咬得尤为生硬,一双深邃的棕色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不过去看看?”

百苓无奈地摊手,“我又帮不上忙。”

“可他们说,曲薇和那个道长的灵是你带回来的。”卫泽漆一字一顿,“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又为什么穿着……一身嫁衣?”

百苓微微站正身子,从容地莞尔一笑,“你知道,其实‘子不语乱力乱神’有很多种解读,其中一种是孔子不谈论鬼神,是因为他保持着一颗敬畏之心。”

山间的微风越过院墙,没入落叶堆里,她移步踩过一地的余声,半真半假地对他笑道,“所以,我们要敬畏一切古老的时间造物啊。”

面前的男生滞了一瞬,见她步履轻快地走过身边,不由唤住她,“去哪里?”

“金银他们应该快到了,我去外面等。”

卫泽漆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迎着阳光,那张俊秀的面容更显冷清,不过片刻的迟疑,他也默然跟了过去。

清幽的院落,仿佛绵延无尽的青石路,百苓慢慢穿过一个又一个朱红的院门,微风拂过,空气里便萦斥着花木峥嵘的香气。

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平和。

甚至,熟悉。

绕过外院的游廊,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突然匆匆地闯入视野,百苓微微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来人已经旋风似地冲到面前,一把就拉起她的手,“百苓百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女生着急地上下打量着她,一张秀气的脸上满是焦虑之色,“到底怎么回事呀?一晚上没音讯,要不是接到那个道士的电话,我差点就报警了!”

她的脸蛋透着潮红,鼻尖还沁出了一层汗珠,显然跑得很急。百苓连忙按住她,“我没事,你先喘口气。”

“我着急啊,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百苓只好回答道,“是曲薇,她出了点问题。”

“曲薇?”金银急忙问道,“出了点问题是什么意思?她受伤了?”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曲薇的灵被捉了。”

回答她的是卫泽漆沉着的声音。

“什么?”金银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向他的表情惊讶莫名,“什么东西被捉了?”

“灵魄。”

“……”

金银一脸的不可思议,好半天,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到底干什么去了?

面对好友近乎质问的惊疑,百苓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种无从说起的为难感。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好好的毕业旅行,怎么就闹出了那么大的意外?

一切,似乎都要从昨天下午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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