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武的心里充满了快活。
战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虽然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涿州的数万步卒,更多的辅兵,民夫,在此战之后,将会荡然无存,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张仲武掌握卢龙节镇,依靠的可不是这些人,而是他手上这两万精锐骑兵。

与契丹作战多年,张仲武发展起了一支数量巨大而且堪称精锐的骑兵力量,这个先天优势是其它任何节镇都无法比拟的,因为他可以近水楼台的获得更多的,更好的战马。

组织大规模的骑兵进行穿插,迂回,是他的拿手好戏。至于其它的步卒,损失了,很快就又能补上,至于说像涿州这样在李泽,曹信等人眼中他根本就不可能放弃的战略要地,在张仲武看来,也时无所谓。

多年在口外作战,张仲武从来就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就像眼前这一战,只消他干掉了李泽,丢掉的那些东西,难道不会很快重新回到他的怀抱吗?

石壮,王思礼的主力,现在正在拒马河北岸向着涿州疯狂进攻吧?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骑兵主力正在直扑易县,不知他们会是什么感受?

是继续向前呢,还是就地撤军回援?

希望他们能回援,如此一来,自己在涿州的力量,还能得到保存。

“报!”

前方,一名背插小旗的哨探军官如飞而至,在奔腾向前的骑兵队列之中逆流而上,直到张仲武的身前。

“节帅,易县李泽部,已出易县县城,现已抵达白马乡。”军官在马上抱拳道。

“白马乡!”张仲武不由有些错愕,骤然遇袭,李泽绝不会退走,因为他这一退,便代表着他在这一场战役之中的失败,所以李泽肯定是会与他决战的,对于这一点,张仲武深信不疑。

但他原本以为自己将要打一场攻坚战,易县的城墙虽然算不上高大险峻,不过就是一土夯城墙而已,但对于守军来说,总是依靠。

李泽居然弃城而出,选择与他野战,让他错愕之余也不由得大喜。

“李泽小儿,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传令全军,转道白马乡。”张仲武大笑着:“就在白马,灭此朝食!”

牛角号声响彻天地,骑兵队伍稍稍偏转方向,向着白马乡奔去。

距白马乡十里,奔腾的骑兵速度慢了下来,开始整顿队形,长途奔袭之下,这支骑兵也略显疲惫,大战之前,他们也需要休息,回力。

整支队伍缓缓向着白马乡推进,只有哨骑加速向前。

张仲武略有些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马头寨方向,他的左军,整整五千人马的骑兵,到现在也还没有赶上来,而他们的对手,是张仲武压根儿就没有看在眼里的,不过三千人的一支神策军。

“潘凤是怎么搞的?”

中军护军张行笑道:“节帅,神策军毕竟是天子亲军,战斗力总还是有几分的,不过也不必担忧,大概是潘将军不愿意士兵有太多的伤亡,选择了徐徐图之罢了,毕竟他们不过是芥癣之疾,我们对面的,才是劲敌呢!”

“李泽小儿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但敢在野外与我叫板,这份豪气,比起他老子,倒是要强多了。”张仲武笑道。

“此子自闻达以来,一举横扫横海,又占了我们瀛州,挫败王沣,倒是显得战无不胜,傲气大概也就这样培养出来了。”张行笑道。

“那几个废物!”说到朱寿,王沣,张仲武倒是气不气一处来,要是他们坚挺一些,自己何必要像现在这样,辛苦巴巴地绕道大迂回?早就硬对硬地对面直接碾过去了。

纵然放缓了速度,但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仍然是眨眼便过,当张仲武看到李泽的阵营之时,不由得哑然失笑。

“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么?勇气可嘉,此子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马鞭戟指着远处还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的武威军队,张仲武道。

李泽的确是背水立营,在他的身后,便是易水河。

他选择了一个U字形的地带列营,他的节仗,便立于最高处的河堤之上,河堤之下,是三千亲卫义从以及闵柔的成德狼骑。

梁晗的三千甲士于左边立营,万福的三千甲士于右边立营,正中间却是李瀚所率领的一千陌刀手以及其所辖的二千辅兵。

三支步卒呈品字形而立,李瀚突在最前头,而三支军队,又恰好封住了这个U字形地带的入口。

李泽的战术意图很明显,那就是要用甲士密集的阵营抵挡大规模骑兵的冲击,消耗他们的兵力,然后利用他的骑兵,与张仲武决战。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战略战术都是白搭,因为你的意图,对手都能一目了然,最终拼的还是双方的战斗力以及勇气。

选择这个地方,使得易水河成为了李泽天然的左右两翼的防护屏障,他不用担心张部自左右两翼向其发起冲击,张仲武想要击败自己,便只能从正面冲锋。

这一战,李泽的甲士注定将要受到最严酷的考验。

U字形封口的前方,横七竖方地堆放着一些临时砍倒的大树,乱七八糟挖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坑道,当然,也有一些毫无规律可言的钉下的绊马索,越过了这些,荒草之中密布着一些铁蒺藜。而在三个步卒方阵之中,弩车,臂张弩更是不计其数,而这一次弩箭,李泽就带了足足十数万支出来。

李泽要与张仲武决战与白马乡,并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站住出吸引住张仲武,促使张仲武来与自己死斗。原因很简单,要是自己困守易县,张仲武一时攻打不下来的话,极有可能驱使大部骑兵绕过易县,进入定州,甚至于驱马直入镇州赵州,与自己玩起兑子策略,那可就惨了。

自己就算打下了涿郡,打下了蓟城,但这些地方的富庶能与镇州,赵州比吗?兑子策略,吃亏的必然是自己。

只有自己站出来与对方硬扛,让张仲武看到一战而胜武威的机会,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与自己纠缠下去。

自己真的没有胜机吗?

当然不是。

自己的士卒在兵甲装备之上要远胜对手的,武邑的水力冲车制造出来的便宜又好用的板甲,已经装备到了所有士兵的身上,便连李瀚麾下的辅兵,现在也全都身着甲胄,这些本来是存放在易县作为补充物资的,现在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陌刀手不用说了,从长安回来的一大战利品,便是从长安府库之中弄回来了近两千把陌刀。这东西的打造工艺,武邑的匠人可不会。当然,现在从长安弄回来了数千匠户,以后自然也就会了。

远程武器一直是李泽重点关注的方向,能在远距离上消灭敌人,那自然是远远的射死拉倒,弓箭手不好练出来,咱就用强弩,臂张弩这类玩意玩覆盖性射击。在李泽的步卒队伍之中,弩的配置比例是极高的。这一次出易县出来,更是带上了易县所有储备的弩机,弩车和弩箭。

而现在,他们就呆在三个步卒阵营之中。

弩车射距四百步。

臂张弩射距二百步。

然后,便靠步座们硬扛了。

万余人马,静静立阵于易水河畔,旗帜在风中招展,河水撞击着河堤发出轰然的响声,天空之中的雀鸟在这一刻,也不敢飞临这片土地的上空,在边上打了一个转儿,立即远远地绕飞开去。

无形的煞气,杀气,正在慢慢地弥散,慢慢地凝实。

李瀚身穿重甲,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块门板一般,手拄着重达数十斤的陌刀,歪着头凝视着远处那一眼看不到边的骑兵身影。

于他而言,多或者少,并没有多大意义,砍,就完事儿了。

脖子上有些痒痒,他忍不住拉开领甲去搔了搔,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下面有一个小袋子,那是这一次出征之前,燕九送给他的。据燕九说,这是他去寺里为他求的平安符。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他和燕九啥时候靠过神佛呢,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靠着拳头呢!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小袋子塞了回去,贴肉戴好,这是燕九亲自给他带上的呢。

左侧,梁晗有些小紧张,也有些小伤感。

对面的将领,他大都认识,也大都一齐并肩作过战,但时过境迁,再相遇却已经是拔刀相向的对手了。也不知道今天会有那几个过去的酒肉朋友会死在自己的刀下,又或者自己死在他们的刀下。

右翼,万福的手心里全是涔涔的汗水。他还从来没有对阵过如此庞大的骑兵攻击队伍,在他看来,顶在前面的甲兵们,此战过后,能幸存下来的只怕是极少了,便是他,能够回去的可能性也极低了。

但只要此战赢了,他也算是为自己的家族打开了光荣的大门。他的大儿子现在是武威节镇府的幕僚成员之一,走的是文职,他的二儿子现在正在李泽的身前,是亲卫义从中的一员。生存的概率,比自己可要大多了。

死也要赢!

万福回头瞅了一眼身后,虽然看不到儿子在哪里,但他知道,儿子此刻也一定在看着自己。他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两把,提起了手里的长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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