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原本以为皇帝对自己正式的召见,会在一个正式的大朝会之上。而自己,只怕也要在朝会之上面临着一些人的诘难与质问。长安之中,自己当然有支持得,但反对者也不在少数。不管什么时候,你永远不可能取得所有人的支持。有些人是出于公心而反对,毕竟一旦合镇,李泽的权力将会得到极大的延伸,朝廷也更难制衡,说不定到时候就会有去了一个张仲武,再来一个李泽的危险。
而另一些人,大概就是被某些怀着别样心思的节镇所渗透,收买了的人。如果合镇,让李泽的势力得到了迅猛地增长,于他们自然是不利的。不管是将来会因为张仲武有速败的可能,或者是因为李泽很可能是一个唐室的真正的忠臣,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高骈已经老了,说不定啥时候就两腿一伸翘了辫子,但李泽却太年轻,足以熬死他们所有人。

当然,还有一些人,便是因为反对而反对了。这些人是另一个利益集团,他们的敌人不是李泽,而是现在朝堂之上的执政者。但凡现在宰执们支持的,他们便要反对一下。

正是因为了解到这些问题,李泽私下里做了不少的功课,让公孙长明扮演反对者,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对他发起诘难,然后他一一反驳,自觉已经毫无问题,充分的准备让他有足够的信心去舌战群魔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准备竟然都落在了空处。

皇帝压根儿就没有准备在一场正式的朝会之上召见他。

引李泽进宫的人,是他的老熟人,监门卫的高象升。不过高象升现在已经升任监门卫中郎将了。

“恭喜高将军高升啊!”李泽打量着喜气洋洋的高象升,打趣地道:“高将军荣升,也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备些礼物前去道贺啊!”

高象升呵呵一笑:“节帅客气了。我与节帅之间,贵在知心,有节帅一句话便足矣,送礼反倒俗气了。”

李泽大笑:“说得也是,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送礼,也一直在收礼,本来以为你高将军也会给我送上一份礼物,却一直没有等到。”

“节帅所需要的礼物,我却是已经提前送了。不过等到节帅大婚的时候,我还是要送上一份薄礼的。”高象升笑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李泽能有今日之地位,高象升还是起了极为积极的作用的,虽然此人当初接近李泽的目的非常的不纯,但他为李泽提供的资金以及陌刀手这样的终极武器,还是在李泽起家的道路之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而更为李泽所看重的是高象升提供的北地监门卫的那些谍探,经过了李睿的整合,现在的作用愈来愈明显,对于整个北地的监控,正发挥着极大的功效。

皇帝召见李泽是在大明宫。

长安宫城有三大内,分为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而今日踏进的大明宫,却是李泽最为熟悉的,在后世也是名声最为显赫的。尤记得当年一部大明宫词里,那特别话剧性的台词对白,让李泽记忆犹新。

大明宫在太极宫之东,背靠东首山,雄伟壮丽,与龙首山一起构成了一副龙图,龙首山似龙头,含元殿为龙腹,龙尾道似龙尾,端地高大雄浑,慑人心魄。

可惜的是,能够镇住人心,号令天下的,永远不是这些华美瑰丽的宫殿。

大明宫中的宣政殿,是皇帝平日里召见群臣议政,听政的地方,李泽原以为会在这里晋见皇帝,但高象长却带着他穿过了月华门,径直到了紫宸殿的范围之内,而后,居然也没有进殿,继续向前,竟然一路到了太液池。

原以为会是一场正式的朝会,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一次私下里的召见了。

“高将军,今日还有何人啊?”李泽扶了扶腰间的佩饰金剑,低声问道。

高象升微笑道:“节帅到时便知。”

李泽扁了扁嘴,不以为意地跟着他继续向前。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如果皇帝要杀他的话,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事实上自己轻车简从到了长安,本来就是经过了多方面的考证的,现在朝廷需要自己,自己是北地不可或缺的压阵人物,自己真要死在了长安,北地立乱,只怕成德,横海就真要和张仲武联手南下了。

今日这一场大出他意料之外的召见,或者更可能是皇帝一种另类的表示亲近,信任的方式。

高象升放轻了脚步。

太液池边,一个削瘦的背影穿着赤黄色的袍子,头戴黑色头巾,腰系九环带,脚蹬全合靴,正负手而立。

皇帝比自己不过只大上一岁而已,今年刚满十八。

瞅了瞅周围绿植之中隐约可见的武士身影以及一些宦者,宫蛾,此人自然就是当今大唐皇朝的最高统治者李俨了。

不过,在李泽看来,他这个皇帝,也的确当得太悲摧了一些。

高象升小碎步地径直上前,在李俨的身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李俨缓缓地转过身来。也就在这个时候,李泽大步向前,跪倒在地,双手过头,右手贴在额头,左手压住右手,规规纪纪地行下大礼去。

“臣,横海节度使,千牛卫大将军李泽,叩见皇帝陛下。”

一双削瘦的手把住了李泽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爱卿不必多礼,今日不是正式朝会,不用如此繁文缛节,随意便好。”李俨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在李泽的耳边响起。

李泽随势站起,说起来,他还真没有给谁跪过,即便是在他老子面前,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都没有跪过。

“多谢陛下。”站起身来,顺势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皇帝陛下。

对于皇帝这种生物,李泽还是极为好奇的。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面相普通的年轻人罢了,比自己要稍矮一些,身材单薄,竟是略略有些佝偻,脸色有些苍白,一看身体就不怎么好。

或者是因为大唐如此的局势而操心过甚,眉宇之间,一个隐约的川字怎么也抹不去。

李泽在打量着李俨,李俨也在看着李泽。

李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嫉妒之色。

在他的心中,自己只不过是一只锁在金池中的困龙,而李泽,却是翱翔天空的苍鹰,自己只能在狭小的金池之中蜷缩着身子,无可奈何地看着天下,而李泽,却可以肆意地展露自己的英姿。

自己只不过比他大了一岁,却是已显暮气,而对方却朝气蓬勃,英姿勃发。自己困居长安,旨意仅限于河洛关东,而李泽却在北地挥斥方遒,纵横驰骋。

李泽眼观鼻,鼻观心,双手交叉于胸前,正是标准的准备听李俨训话的叉手礼。

良久,李泽却只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却看见李俨眼中的那些异色正迅速地褪去,李泽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皇帝李俨正在羡慕他吧。

“大将军想必诧异朕为什么会在里召见你吧?”李俨道,不等李泽回答,他又继续道:“实是因为朝堂之上,魑魅魍魉俱全,想要真正做成一件事,反而困难重重,实在让朕烦心。”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李泽不敢作他想。”李泽微笑着道:“泽久居北地,于朝堂之事不甚了了,一心只想着能迅速为陛下平定北地,扫荡宵小。”

李俨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微笑,“大将军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朝堂之中亦有不少非议,不过自从大将军决定到长安来之后,倒是打了不少人的嘴巴,也让朕长了不少的脸面。”

送母,妻进长安为质,这是李泽的一着险棋,也是为了谋求得到朝廷的大义名分,更多的政策支持,虽然这些都只是一些名份上的,但对于李泽来说,却是极其重要,这事关着他以后整个的战略构想。当然,为了以后能安全撤退,他也从现在就开始布局了。当然,这样的事情,的确含着极大的风险在里头,在不少人看来,李泽送质入长安,的确是一种忠心的表现。田承嗣,朱温这些人想要做了李泽,自然也是不想大唐再出一个高骈这样的人物。一个高骈,就让他们很是挠头了。再出一个李泽,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强大实力的李泽,对于他们的大事,自然是极大的阻碍。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便是臣的荣幸了。”李泽道。

“大唐幸得有了高帅,大将军这样的忠臣,才让朕再漫天阴霾之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啊。”李俨点头道。

“臣哪敢与高帅相提并论。”李泽连连摇头道:“高帅风骨,一向为臣所敬仰,臣所求的,正是将来能成为高帅这样的人物。”

“高帅曾为大将军专门上过一道奏折。”李俨笑道:“大将军可想知道高帅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李泽却是摇了摇头。“不管高帅怎么说,想来也都是为了大唐好,为了为臣着想,臣不敢妄自揣泽。”

李俨一笑道:“请大将军母亲来长安居住,倒正是出于高帅的建议。”

听了这话,李泽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异常恼怒,好你个高骈,咱俩都没有见过,无怨无仇,却暗地里给我下刀子啊。以后有机会,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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