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就是后世的银川市。还有几座城池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兴庆府的治所府城兴州,往北一点是怀州,中间是静州,南方一点是灵州,几个城池距离都不远,四五十里以内,沿着黄河从南到北一字排开。
而兴庆府城就在这几座城池的西边,也在黄河岸边不远。兴庆府就是昔日西夏国的京城,而今梁家姐弟就在城中,带着无数的党项贵族准备拼死一搏。

党项有十万可战之兵?这种话甘奇哪里能信?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万人,不过要凑出十万大军,党项还是凑得出来的,壮丁入伍而已,新兵居多。

对于甘奇而言,要打兴庆府,就得先破灵州城,只要灵州城一破,兴庆府就已经在兵锋之下了。

党项人兵力其实不足,所以防线就两条,一条在灵州,三万守军加上城内的民众,另外一条防线就是兴庆府的城墙了,有七万余人,当然也还有城内的民众。

甘奇大军早已驻扎在了灵州城外,大炮慢慢悠悠的来,倒也不急。

如今攻城对于甘奇来说简单了太多,不外乎“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呃……这两句真是一首诗,一个妙人写的另外一个版本的大风歌。

甘奇如今不比往日,再开起炮了就不那么节省了,对着灵州城就是一通狂轰滥炸,丝毫不在意弹药之事。

也可见工程师沈括被甘奇压榨成什么样了,此时的沈括也还在忙碌,亲自带人到得甘奇的工厂上安装调试纺纱机,忙得一个多月不回家,使得他老婆直接跑到工地来寻人。

多说一语,沈括是历史上有数的几个惧内之人,怕老婆怕到留名青史。

甘奇在轰炸灵州城,东京城外的纺织厂也在热火朝天,吴巧儿安排起这事情来当真是把好手,一边吩咐人开始提价收购原材料,一边亲自盯着工地,也是跟在沈括旁边事无巨细学习着,还要到处招揽绣娘与工人。

这个纺织厂,怕是要不得多久就真的要开工生产了,颠覆时代的东西,已然悄然在路上。

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血与火再一次笼罩大地。

甘奇面沉如水,看着麾下骑士带着隐天蔽日的尘土冲入灵州城。

甘奇甚至连城池都不入,只在外等着消息,破了灵州,立马开拔。

不过三日,大军就已兵临兴庆府。

兴庆府内,梁太后坐在了龙椅之旁,龙椅之上并无皇帝,皇帝已经跑到了沙漠另外一边的瓜州。

满朝大臣却是一个不缺,皆在兴庆府中,此时列班在朝,其中多是党项贵族,也有一些汉人官员。

众人一个个面色含悲,心中都知晓了如今的局势,党项一族、西夏一国,生死存亡已然在此一举。

有人开口:“太后放心,臣必然以死报国,家中犬子八个,人人披甲上阵,定要把宋狗拒之城外!”

“臣也定当死战!”

“死战,不退!”

……

众多人个个视死如归,其中有人虚伪以对,但也不乏真有许多人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梁太后端庄于上,面色深沉,早已听说甘奇与辽人作战,有一种火器了得非常,如今又听败兵来报,说甘奇攻打灵州毫不费力,也是倚仗那巨大的铁火器。

兴庆府城,已然成了孤城,梁太后听着众人决死之语,心中却是没有什么底气。

她看了看下面的梁乙埋,想起了甘奇之前问她的话语,问她准备让梁乙埋死在哪座城池。

有人似乎看出了梁太后心事重重,上前又道:“太后莫要悲伤,今日就算我等皆战死于此,我党项也还未亡,陛下已在瓜州,来日必可带领我党项一族东山再起!”

梁太后叹了一口气:“大宋出了个甘奇,唉……上天偏心啊,不把此等大才生在我党项。如今甘奇之势,锐不可当。本宫一死,便也罢了,只是我党项,却不知生路何处。”

梁太后这等话语,显出了许多含义与现实,她作为一个汉人执掌党项大权,开口闭口都称我党项,可见这个问题是她的掌权的弱点所在。

其实也就不难猜想,对于投降这件事情,梁太后其实不一定说话算数,这才是她与甘奇谈判的基础问题。

许多事情在梁太后这般人的心中想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这座城池守不守得住且不说,这些党项贵族要战,梁太后是乐见其成的,因为打仗要死人,让党项贵族们去死,越忠心的越会死得快。

这也是铲除异己的办法。这些忠心耿耿的党项人死得越多,对梁太后越是有利。城池守住了,对她执掌权柄有利,城池守不住,她要投降也就没有多少阻力了。

梁太后与甘奇说自己难,显然并非假话。

而今真正让梁太后担忧的是一旦城破投降,这梁家的权势该如何维持下去。

归根结底还是那个问题,该如何面对甘奇?

想到这里,梁太后不免有些负气,越想越气,已然宽衣解带在面前了,那甘奇却正眼也不瞧她,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伤人自尊的呢?

梁太后不自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自己是哪一点比人差了?

“太后愿亲身留在此处抗敌,臣等必然效死!”

“太后,太后啊,臣等百死,定保山河无恙。”

“太后,朝堂上下,众志成城,君臣一心,百死抗之,必定能成!”

一帮臣子说得是悲从中来,有抹眼泪的,也有摇头叹息的。

梁太后终于说出了一语:“本宫与城池共存亡,拜请诸位死战!”

一时间群情激愤,一个个振臂高呼:“死战,死战!”

城内这一幕,当真感天动地,不禁教人潸然泪下。

城外的甘奇,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场战没有什么大战略大计划要制定了,党项也不会有援军再来,左右不过是困守孤城。

所以甘奇的中军之内,倒是欢声笑语,调笑颇多。

还有浑汉玩笑开大了些,便是口无遮拦:“相公,此番入得兴庆府,不知要拿多少党项小娘子,到时候那些达官显贵人家,还望相公……嘿嘿……”

甘奇大手一挥:“到时候人人有份,一并都封赏下去。”

“拜谢相公大恩!”

“拜谢相公!”

满场哄堂大笑。

这是老操作了,激励部将,甘奇从来都是舍得的,有什么给什么,要什么给什么。

却是陡然间,甘奇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开口一语:“尔等切勿过于骄纵了,更不可轻敌,不论战时平时,皆要奉公守纪,担忧差池,本相定不轻饶尔等。”

甘奇也是担忧,这个时代的军人,并没有那等思想教育,他们大多其实是没有什么大觉悟的,如今麾下军将如云,皆是骄兵悍将,连连取胜。就怕这些浑汉当真膨胀起来,战时骄傲自大,平时作奸犯科。

想到这里,甘奇便也想起了思想教育这件事情,这是屠龙之术,却也是保证一支军队长时间保持战斗力的最好办法。

只是在这个时代给军汉做思想教育,也是个问题,怎么做?做到什么地步?用什么方式?这都是问题。

甘奇皱眉在想。

麾下军汉是一个个起身拱手:“谨遵相公教诲。”

“相公放心,我等绝对不会干出令相公颜面无光之事。”

甘奇想着思想教育的事情,首先就得要有一套思想体系,其次要有一个教育的场所。场所不难,开军校就是,讲武学堂什么的,不仅能进行思想教育,还能培养军将的军事素养与知识水平。

但是思想体系这一套,就有些麻烦了,爱国是基础,忠君这个东西有待商榷,想来想去,文人那一套,其实在甘奇看来并不很适合军汉。

甘奇想到了另外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有一些副作用,甘奇还未下定决心要不要用。

这个办法归纳起来就是一个词“民族主义”,不断给军汉们灌输民族主义,极致的民族主义,甚至偏激一些的民族主义。

这种东西很能凝聚人心,但是操作起来也要考虑很多。还得弄出一些概念出来,为了防止国内出现问题,就得把民族主义扩大化,不能单说汉族,得用华夏一词。华夏之外,那就都是敌人。

那么华夏之内怎么算呢?就得引经据典了,各种“考古考证”,比如契丹人怎么算?安一个殷商后裔,这是兄弟,是华夏。党项人安一个什么唐人近亲,这也就算是兄弟了,也是华夏。

当然,这得到灭了党项契丹之后、奠定了中原王朝基本的地理疆域之后才能推行,这就有利于内部团结了,也有利于更好的同化,还得配合文化同化,汉字汉书的教育。

对外,那就好说了,同仇敌忾,一个字,就是拼命的干!华夏流出一滴血,伏尸百万才能还……

这一套体系下来,百十年之内应该是极其好用的。其实也会带来负面问题,那就是极致的民族主义,会来带极致的排外,在这个民智不那么开化的年代,会让华夏之人把其他人当畜生看。颇有点印度教种姓制度的意思,把人类分成了三六九等。

不过甘奇暂时也不想那么多,这套东西是暂时而言是很好用的,对内团结,对外扩张,必然无往不利。

甘奇想完这些,思想教育的方向就来了,灌输的概念也有了。这一套在这个时代,比那些什么保家卫国的口号要高明许多。

甚至甘奇都把未来讲武学堂的口号都拟好了,每天大早起床与睡觉之前,都得大声喊三句:“华夏,华夏,华夏!”

硬洗脑。

把整个国家团结成一台机器,必然会在这个时代无往不利。

甘奇再看麾下这些军将,念头通达了,心情大好。

只等第二天,大炮运到了阵地,大战就开,立马开始炮击兴庆府城。

此时西北,种愕已然开始往西凉府进军,准备直扑甘州。甘肃之名,就来自甘州与肃州。

兴庆府内,无数的党项人视死如归地拿起武器,准备与城池共存亡,当然也还有党项人开始掘地埋家产,想着怎么逃出生天。

巨大的火炮,对于攻坚战而言是利器。

但是坐在将台压阵的甘奇,如今又开始自我反思了,因为火炮对于野战而言,其实威势又会小很多,特别是对于那种有无数骑兵的敌人,火炮的威势就更小了几分。

所以,甘奇也要防止自己以及麾下的军将太过依赖火炮作战,面对面的厮杀,暂时还是军队建设的重中之重。

不过,海船如果装备了火炮,那就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了。

往船上装火炮,这不是甘奇的什么临时念头,而是心心念念许久的事情,从泉州就开始想起。

城池之上,炙热的弹丸如同犁地一般,不断轰击着城墙与城内的建筑。

城头上党项人惊惧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

乃至那位梁太后,此时也上了宫城的城墙远眺战局,面色之中也带着惊惧之色,她这是第一次开眼界。

梁乙埋就在她身边,口中话语略带颤巍:“姐,这……”

梁太后反问了一语:“城池守不住了吗?”

梁乙埋用不自信的话语答道:“守得住,必然守得住。”

梁太后只觉得浑身无力,双手扶着垛口,轻声说道:“看来是真的守不住了。”

“姐,你放心,我一定带你杀出去。”梁乙埋忽然又起了莫大的勇气。

梁太后看了看梁乙埋,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乙埋,你放心,姐姐一定会让咱们梁家东山再起。”

“姐,我还有兵,在瓜州我还有亲信,我……”

“不,咱们不走,咱们就留在这里。”梁太后似乎知道自己的弟弟要说什么,远走高飞?去哪?往西域去?

哪里能比得过汉人故土?梁辛初似乎铁了心,她还就真不信了,不信梁家会就此没落,征服一个男人,真的那么难吗?

城是真的守不住了,连梁太后都能感觉到,她陡然间似乎又起了精气神,远眺南方,反倒起了一些憧憬,憧憬那身金甲跨着座下骏马、带着无上的荣光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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