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关前,清水河仍然欢快地向下游流去,河水中的鲜血经过几个漩涡,就再也看不到痕迹了,而岸上的鲜血随着数次小雨全部渗入了地面,也算是小草被人马踩踏后意外得到的一些补偿。
同心城位于清水河畔,在大武朝强盛时,镇守同心城的大武军为了应付大蕃人进攻,重建了同心城。经过重修的同心城,西墙临水,墙高七八米,另外三面城墙都超过十三四米高,同心城的防守能力得到大大加强。党项人并不注重也不擅长修城,这一百年来,同心城慢慢破旧,在城防上纯粹是吃老本,可是有了大武军打下的良好基础,同心城仍旧易守难攻。

联军马军和骑军在同心城下会师之后,开始进攻同心城。

攻城方案很简单:围而不攻,困住同心城,逼走党项军。

这个方案是由侯云策、王彦超、石虎、王腾骧、郭炯、吴松枥等将共同商议决定的。制定这个攻城方案有两条理由,一是联军接连打了两个硬仗,伤亡颇重,若现在强行攻城,恐怕士气不高;二是党项人和中原人不一样,中原人的主食是粮食,贮藏粮食是中原老百姓的本能,而党项人喜吃肉食,并不喜欢存粮,因此,同心城若没有外界支持,粮食肯定支撑不了多久。粮食一断,同心城则不攻自破。

侯云策素来不喜欢攻打坚城,重创了党项军主力之后,便当起了甩手掌柜,由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具体指挥攻城。

第一次攻城之战打响后,侯云策、石虎、王腾骧、郭炯等主将都是一脸轻松地看着攻城之战。

攻城的大林军是八千步军,七千多骑兵只是作为警戒力量,散布在同心城南、北两面,堵住了城内党项军突围朝南和北的去路,只给其留下一条西去的通道。西去通道也有一支骑兵,这支骑兵的任务堵住西面的援军,却并不阻止同心城党项军西去。

大林军在东城外架起了四架炮车,从五里外的山上采来石块,不停地向轰击着城墙。这些石块并不能摧毁城墙,可是每一块大石块呼啸着飞向半空,重重地砸在城墙上,都给守城的党项军士心理上造成极大的震憾。

另一些大林军在不紧不慢地挖土堆山,用来安放联军十多架床弩。床弩的弩箭粗大结实。不过由于床弩射出的力量很大,箭支触地后就会被折断,无法再用。所以联军的弩箭在同心城外的战斗中消耗殆尽。庆州团练副使吴松枥见到联军中备有十多架床弩,就派人到庆州城是调运库存的弩箭,等到土山高过城墙之时,这些床弩就可以居高临下轰击同心城。

黑雕军将领是第二次见识火药的威力,第一次是在攻打秦州城时。黑雕军把火药埋在了秦州城的城门下,炸开了秦州城门,最终攻破了西蜀军严密防守的秦州城;第二次就是在小牛关前,埋在地下的火药让党项军主力损失惊人。

将领们尝到了甜头后,对床弩已不是很在意。到达同心城外,未等侯云策安排,就纷纷提议再调运一些火药。庆州城库存火药极少,泾州军的火药全部被党项人纵火全部引爆了。所以,火药只能派人到颁州、凤翔府以及京兆府去调运。

从同心城到最远的京兆府,来来回回一趟至少需要一个多月,不过联军攻城的策略很明确,就是困住党项人,赶走党项人,因此也就不在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

看着炮车轰击一阵后。侯云策便觉得兴味索然,此战关键已经不是兵甲之利,而是后勤供应,如果没有稳定的后勤保障,联军根本不可能深入到清水河畔围攻同心城。

侯云策对身旁的石虎道:“梁使君在衙门干了近二十年,熟悉地方事务,有他在泾州调度,大军粮草和其他物质供应才能不用发愁。不过,还应选一位懂行的联络官,及时和梁使君联系。”

石虎挨个想了一遍军中的合适人选。道:“这个联络军不好选,黑雕军最好军需官是还是要算孟殊,后面的几位军需官都要略逊一筹,现在这位李漫,也算不错了。”

侯云策笑道:“李漫负责联军骑军的军需供应,担子很重,可是他意见不小,成天想着回作战部队当指挥使,找过我数次了。”

石虎想着宣布李漫当军需官时,气急败坏的样子,禁不住露出微笑,道“李漫、铁川源、刘世绪、杜刚等人都是黑雕军的后起之秀,他们几人中,只有李漫是读书人,当然最合适当军需官。”

侯云策也笑道:“他这个秀才长得五大三粗,作战勇敢,还真是一名当先锋官的材料。罢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愿意去冲锋陷阵也是一件好事,就让他先当联络官,到颁州、凤翔府以及京兆府去大军需要的火药及其它物质运过来,若差事办得好,此战过后,就放他回作战部队。”

王腾骧听到李漫竟是读书人,笑道:“难怪灵州骑军所需的马料、粮食及箭支,李漫弄得清清爽爽,一点差错都没有,比那些大老粗强得多,招讨使,就别换人了。”

郭炯笑着接口道:“王将军,你说这话别让李漫听到,否则,他肯定要和你干架。”

众将想到这位五大三粗的秀才,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一块大石又“呼”地飞上了天空,击在厚厚地城墙上。八月的清水河,阳光普照,能见度甚好,众将虽说离城墙的距离足有七百米左右,侯云策似乎看到了腾起来的灰尘和迸裂的碎石片。

战马“风”跟着侯云策近三年,经过了无数战火考验,现在显出些疲态,石块落在城墙上发出低沉的撞击声,让它轻轻颤抖了一下。侯云策感到了“风”的颤抖,用手拍了拍“风”的脖颈,以示安慰。“风”很快恢复了常态,“风”似乎觉得无意中地颤抖有失体面。就昂着头,打起响鼻,看起来精神抖擞。

郭炯数次让侯云策换马,侯云策没有同意,“风”虽说有些老了,不过奔跑仍然迅捷,更为重要的是,和“风”相处了三年。人与马已经合二为一,侯云策那怕是轻轻一个肌动动作,“风”都能准确理解是什么意思,要想找一匹这样的战马并不容易,人材难寻,马材同样难寻。

石虎又道:“让李漫当联络军,那么谁来当骑军军需官?”

侯云策心中已有人选,道:“到泾州城催办大军辎重。必须要是内行,此去路途遥远,要时刻提防党项部落的偷袭,李漫熟悉军需事务,又是武官出身。由他任联络军最为合适,至于骑军军需官,就由独立军的副都指挥使白霜华来担任,她也是一位优秀的军需官。”

白霜华官职虽是独立军副都指挥使。实际干的活是军需官的活,充当孟殊在黑雕军中里的角色,独立军两千骑兵,吃、喝、拉以及武器地调配、伤员的养护等等,这一大摊子事,头绪繁多,细碎复杂,白霜华只带着五六名军士,就把诸事理得一清二楚。

郭炯虽然觉得白霜华为人处事有些怪异,不和将士们来往,成天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对她的工作能力还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侯云策把白霜华派到独立军中,最初的目的是撮合郭炯和白霜华,谁知意外的发现了一个人才,侯云策就准备派李漫到泾州去催办粮草、火药和其他军需。让白霜华接替李漫出任联军骑军军需官。

郭炯现在的身份是西北独立军主官。听着众将议论军需官,暗自庆幸独立军有一个好的军需官。忽然听到侯云策要让白霜华出任联军骑军的军需官,急忙道:“招讨使不能挖独立军墙角,独立军诸事刚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军需官。”

侯云策笑眯眯地看着郭炯,心道:“这小子真是个笨蛋,虽说白霜华粘了一嘴胡子,可是她的声音、皮肤、体态和喉结,哪一样都透露着女子的信息,郭炯怎么就硬是看不出来。”

郭炯看着侯云策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暗自叫苦,凭着他对侯云策的了解,知道独立军肯定留不住白霜华了,后悔莫及地念叨着:“都是多嘴惹的祸,当日就不应在云帅面前称赞白霜华。”

侯云策很有同情心地安慰道:“郭郎眼光要长远一点,白霜华出自独立军,以后独立军要粮草,就可以走白霜华的路子,这可是一件好事。”

郭炯被侯云策暗算了一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就无心看攻打同心城的游戏,他闷闷不乐地回到独立军营地。刚进营地,就看见营地堆着一些军用品,有修好的弩、弓,有箭支和弓弦,还有门旗、门枪、五色旗、队旗、严警鼓等等,林林总总的物品堆在营地里,甚是杂乱。

白霜华站在这些物品前,指挥军士清点物品,两名军士满头是汗地埋着头分类整理,另一名军士则专门清点整理出来的物品,还有一名军士在一个小本本上记数。他们几个做得专心,没有注意到不声不响走进来地郭炯。

白霜华最先发现走进来的郭炯,随口问道:“都指挥使回来了,攻城还顺利吧。”问完,没有等到郭炯回答,又埋头看着手上的一个小册子。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正好照在白霜华的红润而细腻的脸颊,她的鼻尖上有一颗汗珠,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

郭炯突然升起一种为白霜华擦试汗水的冲动。他被心里涌出来的这个冲动吓了一跳。暗道:“我难道有龙阳之好吗,不会吧,我可是有过妻室的男子。”

郭炯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对白霜华道:“白副都指挥使,这事忙完后,到我营帐里来。”

白霜华头也没有抬,问道:“有事吗?”

郭炯也没回答她,自顾自走了。

八月下旬。是清水河最美丽的日子,阳光、白云,蓝天、青草、绿树、流水,构成了一幅人间天堂般的美景,西北联军就美丽的景色中,围住了同心城,一连数天,都用炮车敲打着城内党项人的神经。

这种日子对于接连苦战的联军军士来说,算得上轻松无比,每天除了需要参战军士外,其余的军士只是警戒。

在侯云策的安排下,联军骑兵们开始了清水河畔操练活动。每一天。轮流让两营骑兵在清水河岸边练习队形和骑术。骑兵们平日很少有机会在草地里纵横驰骋,每一次骑马训练,总是灰尘满面,而飞驰在清水河畔。实是一种享受。

这些骑兵们刚刚打败了房当人主力,自然不可一世,每一营骑兵出去,总会四处寻找党项牧民,找到一户则宰牛杀羊,大饱一番口福。从同心城到西会州沿线的党项牧民,被弄得苦不堪言。虽说这些牧民十分勇武,可是势单力薄,哪里挡得住这些新胜的大林军骑兵,敢于反抗的牧民统统被砍杀,一时之间,宁静地清水河畔充满着暴力和怨恨。

轮到杜刚率领一营黑雕军骑兵训练。

杜刚是个胆大包天的角色,骑兵们不知不觉来到了距离西会州不过十五六里的地方。这些他们遇到了防守西会州的党项房当军。此时的杜刚已不是郑州时期的杜刚,连年的血战。让他即胆大妄为又小心谨慎,当房当翰海的部队一出现,他马上命令黑雕军用弓箭一阵猛射,随后沿着清水河向同心城狂奔,他相信,在小牛关受到重创的党项军根本不敢全力追敢他们,

果然,房当翰海地部队追了不过十里就停了下来。经过这次接触,联军骑兵和房当翰海的党项军形成了默契,西会州外二十里左右属于党项军的势力范围,只要联军骑兵不越这条线,党项军都能够容忍。

这条线,是西会州内痛苦万分的房当翰海为党项军划定的。

回到西会州的房当翰海,每当回想起小牛关的惨败,总觉得哪是一场恶梦:两万党项军主力是房当人在这个虎狼之地生存下去的支柱,可是不过小半天时间,党项房当军中最为强悍的军士折损过万,支柱已摇摇欲坠。

房当翰海率后军回到西会州后,他的嫡系六千人基本未损,另外,还收编了四千多房当明的嫡系,房当明和房当翰海虽说心有隔阂,但是除了极少数心腹知道此事外,矛盾并没有公开,因此,房当明战死后,四千败兵自然听从了房当翰海的指挥。这一万多人加上留守西会州的三千五百人,西会州仍有一万多党项军。

此时,房当翰海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小牛关的惨败让一向自负的房当军视黑雕军如地狱溜出来的恶魔,此时再战实在没有任何胜算。另一方面,大林军包围了同心城,若不敢出兵救援同心城,房当翰海必定会成为党项房当人的罪人。

打破这个僵局地是翩翩而来的粟特商人罗灵。罗灵长袖善舞,交际极广,是西北各族首领们的座上宾。

当翰海尽管对罗灵的本事知之甚深,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认识黑雕军主帅侯云策吗?”

罗灵神秘地点点头,道:“侯云策是雄胜军节度使,他的领地在凤州、成州和阶州,现在还包括秦州。侯云策是背景复杂的人,据说是三年前才从遥远的青风岭回到大林朝,很快就在沧州建起了黑雕军,黑雕军建成三年时间,和北汉人、契丹人、西蜀人、大蕃人和回骨人都打过仗,据说未曾一败。侯云策的妻子是大林朝皇后的妹妹,他还是中原最大商家富家商铺的真正掌柜。”

房当翰海叹气道:“早知道大林军在西北有侯云策,有黑雕军这种不败之师,鹰帅就不会去攻打灵州了,如果集中力量打兰州,相信兰州已到手了,可惜,罗兄来得太晚了。”

罗灵举着右手,张开五指比划道:“为了得到这些情报,我可花了不少钱。”

房当翰海再次叹气道:“房当人前后战死近两万人,花钱又算得了什么?”

罗灵已经知道党项军战败了,却没有想到战死这么多,他眼睛灵活地转动着,问道:“你们还准备打下去吗?”

房当翰海不愿意露出心事,反问道:“我们党项人怕过什么人吗?”

罗灵根本不相信房当翰海的话,他知道房当翰海是房当五虎中最为谨慎的一个人,换作其他四虎,绝不会限制党项军的活动,道:“侯云策做事留有余地,你们和大蕃人达布交过手吧,如果不是侯云策手下留情,达布和大蕃浑末人早就被灭了,回骨人吐少度是你们的老对手他在渭水被侯云策击败,侯云策也没有赶尽杀绝。”

房当翰海听了此语,眼睛一亮,稳住自己的心神,道:“罗兄的意思,我可以和侯云策讲和?”

(第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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