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门重重落上,把城门重新堵得严严实实,党项军前锋队被切成两队。
党项房当五虎之一的房当澣海和亲兄弟房当烜赫相比,虽说性格较为谨慎沉稳,却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相反,每临冲锋之时,房当澣海总是冲在最前面。

房当明在内心深处极为看重房当澣海,把率领党项前锋队攻占东城门重任交给了他。

房当明和城内伏兵约好在八月八日三更准时动手,二更未到,房当明率领大军来到距离灵州城外约一里的地方埋伏起来。房当澣海则带着前锋队两千步军位于大军最前面,借着黑暗潜伏在距离灵州城墙很近的地方。党项房当步军多来自山间,上下山坡,出入溪涧,如履平地,回骨人称党项房当步兵为“步跋子”,对其战斗力十分佩服。除了前锋队两千步军外,房当明还派出一千弓箭队和一千辅助人马,协助前锋队抢占城门。

房当澣海知道城门打开后,灵州军很快就会来抢夺城门,留给党项军占据城门的时间非常短暂,冲进城的时间越短越有利。

三更一到,房当澣海率着前锋队和掩护前锋队的弓箭手和辅助人马,从潜伏地点现身,不管城门是否已经打开,不顾一切向城门冲去,和前锋队一起行动的辅助人马,每四人一组,拿起长长的厚木板,在壕沟上铺出一条通道。

前锋队踏着木板,冲到东城门不久,东城门准时被打开。

房当澣海冲到部队最前面,率领前锋队一拥而入。如果没有悬门,则大功告成。当悬门落下时,六百前锋队人马冲进灵州城,另外的一千四百名前锋队人马则被阻在城门外。

灵州城在大武时曾是北方边防重镇,防守设施甚为完善,城门两侧和城角设有宽大登城道,连接着沿城墙铺设的环城路。环城路又与各要道相连,构成城内四通八达的网路。不过城内也并非长驱直入之地,环城路后面还修筑一道了高约五米左右、被称为“傅堞”的夯土墙,夯土墙前还挖了一道深三点五米,宽二米的壕沟,壕沟里塞着柴草和竹钉。

入城党项人受阻于夯土墙,挤在位于城墙和夯土矮墙之间的环城路上。因为有夯土墙,进城的党项军如要进入城区,必须沿着环城路向南或向北走,只有走到交叉道口才能沿着街道进入城区。

听到报警声蜂涌而来的大队灵州军,占据了环城路向南面和向北面的道口,堵住了前锋营进城的道路。

此时,在城门洞和党项伏兵争夺城门的灵州军已经全部被前锋军砍杀,房当澣海控制了东城门。

悬门极重,必须攻上城墙,用辘轳才能升起悬门。房当澣海大声命令道:“仁高、丘厚金各率队在环城道的南、北两面挡住敌军,德义率百人队冲击城墙,打开悬门。”

灵州城墙虽有十二米高,为了运送物资和人员方便,城门两侧登城道坡度并不陡。四百名党项军士沿着左右两条登城道,向城墙攻去。

环城道不过六、七米宽,南北两面灵州军虽然人多,真正能与党项军正面交手的军士却极少,后面军士均是干着急,帮不上忙。党项军士把从南面和北面压过来的灵州军死死顶住,让其无法攻到城门洞。

城内还潜伏十几名党项军士,城门处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他们趁乱离开党项人聚居的东城区,在城内四处放火,城内很快火光四起。

争夺城门的战斗打起来之后,城外党项大军迅速逼近灵州,上千名军士越过壕沟,把数十架长木梯搭上城墙。党项军士们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向城墙上爬去,城下党项弓箭手不顾伤亡,拼命往上抛射。

一架轒轀车抵近了城门洞。

轒轀车是大武军装备的攻城制式武器之一,据《太白阴经》记载:轒轀车四轮,车上以绳为脊,犀皮蒙之,下藏十人,填隍推之,直抵城下,可以攻掘,金木火石所不能及。

党项军这次进攻灵州城,带上了全部家当,连很少用到轒轀车也带到灵州城下。十二名党项壮汉手持巨斧,躲在轒轀车下,在轒轀车保护下进入了城门洞。他们挥动巨斧,猛劈悬门。悬门极厚,且包有铁皮,要劈开也不是容易之事,但是持续砍下去,肯定能砍开。

党项房当族的四架飞云梯也被推过城外壕沟。

党项飞云梯其实就是大林军所用的临车,只是叫法不一样。飞云梯悬吊的箭屋可容纳五名军士,伸入空中可达十米以上,能居高临下射击城墙上的守军。

飞云梯上二十名党项军士都是党项军士中箭法非常出众的军士。他们在半空中,利用箭屋挡住城墙上射来的箭雨,用冷箭射杀城墙上的灵州军士。

党项军前几天进攻如儿戏,给灵州军军士造成了党项军怯于攻城的假象,灵州军士们根本没有想到,党项军今晚的攻城行动会如此坚决而凶狠,短时间内,城墙上险象环生、危如悬卵。

灵州军增援得极为快速,一队队灵州军士沿着城墙和环城道不断奔向东城门,把攻进城内的党项军死死压在东城门处。

双方都不能逼退对方,胶着在一起。

东城门城墙上的指挥使王高指挥守卫东城墙的四百多军士,堵住党项军上城的道路上。军士们抬起檑木,向城下地党项军砸去。每一根檑木扔下去,就有无数的党项军被砸死砸伤,另一些军士掉转弩弓,对着攻入城内的党项军不停地以射。

王高见到城内党项人疯狂向城墙上进攻,明白了他们的意图,高声骂道:“想开悬门。做梦去吧。”随后,他下令道:“砍断辘轳的绳索。”

这是为了防止万一的应急措施,只要绳索一断,悬门就很难被提起来,即使城内党项人攻上了城墙也无法打开悬门。几名专门专门操作辘轳的军士闻令后,用大斩刀猛砍辘轳上粗绳索。

王高看着绳索被砍断,狂笑一声,提起陌刀,准备返回登城道口。

登城道口处,灵州军士居高临下,用刀砍,用枪刺,用箭射,数次把冲上来的党项军打了下去,党项军尸体辅满了通向城墙的阶梯。

飞云梯上的党项箭手集中弓箭,射向守在道口处的灵州军。这些隐藏在箭屋内的党项箭手皆是箭法好手,每发出一箭,就有一名灵州军士中箭倒地。

守在道口处的灵州军士受到箭袭,出现了一些混乱。向上猛攻的党项军趁着这个时机,突上了城墙。几十名党项军浑身是血,如地狱出来的魔鬼。

王高大喊一声,冲向道口,横扫陌刀,将一名党项军砍翻在地。党项军数名军士向他扑了过来。王高毫无惧色,挥动陌刀左右横扫,势不可挡。

陌刀是大武步兵所持的双刃长刀,它自西汉斩马剑发展而来,由双手持握,两面有刃的特点又使得陌刀在横扫之时对付不同方向的敌人不用转腕。党项军士皆手持一米多长的腰刀,根本不能抢进陌刀刀圈中,短暂交手,三名党项军士惨叫着倒在了王高刀下。

党项军不敢掠起锋芒,被逼得连连后退。

镇定下来的灵州军士围了上来,把冲上来的数十名党项军士全部砍死在城墙上,缺口重新又被堵住。

王高的勇猛动作吸引了飞云梯上党项军士注意力,十几支羽箭从黑暗中窜出,从不同方向射向了王高。王高正杀得性起,没有提防空中射来的冷箭,后背连中四箭。亲卫们赶忙用盾牌护住王高,把他拖到城垛后面。

牙将王腾骧此时率着一千多军士赶到东城门城墙上。

王腾骧久经沙场,作战经验极为丰富,眼看侄子被射倒,并没有过去看一眼,而是根据战场形势发出数道命令:

“放火箭,烧掉飞云梯。”

“抛下燕尾炬,烧掉轒轀车。”

“弓箭手,射杀城墙内的敌军。”

“抛檑木、石块,不让党项人靠近城墙。”

“钩将手,将长木梯全部推离城墙。”

“弩手全部到马面上去,集中力量射杀党项军的弓箭队。”

几道命令发出后,军士们各依命令,紧张而有序去完成各自的任务,城墙上混乱的局面很快就得到控制,。

飞云梯本来是悬在半空中,里面的军士依靠箭屋为掩护,向城墙上射击。灵州军的火箭战术分为两个步骤,数十名箭手先向飞云梯射出一轮特制油箭,油箭前端绑有一个小竹筒,竹筒里有火油,油箭射到飞云梯后,竹筒在冲力下会破掉,火油就流到飞云梯上。油箭发射完后,箭手再把点燃地箭支射向飞云梯。

四架飞云梯转眼就成为半空中的大火炉,躲在箭屋内的箭手受不了烈火灼烧,顾不得箭屋高达十多米,纷纷从上面往下跳。

燕尾炬的前身是火檑木,用韦草灌油蜡制成,形状如同燕尾,故称燕尾炬,数十只燕尾炬被丢在门洞处。门洞处很快火焰四起、浓烟滚滚。

轒轀车内的军士进入门洞后,正在猛劈悬门,只是因为悬门厚实,兼又包有铁皮,党项军大力士们急切之间奈何不了悬门。不过,在大力士们奋力的劈砍下,悬门出现了一个个缺口。

燕尾炬的火焰烧不到大力士们,但是韦草灌油蜡后发出十分呛人的浓烟,城门洞口很快全是浓烟,大力士们被呛得实在受不了,被迫向外跑。此时,城墙上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檑木、石块和沙袋形成了一个死亡地带。大力士们刚冲出门洞,就被砸倒在城门外,不断落下的檑木、石块和沙袋,把东城门死死封住。有两名大力士见势不妙,退回门洞,很快就被浓烟熏得昏迷在地。

马面是城墙上的一种特殊设施。

陡直的城墙虽不利敌军攀爬,但同时也会增加城下死角的范围。马面为解决死角问题而应运而生,马面突出在城墙外侧,与城墙合为一体,上面设有供士兵作战、休息的战棚。东城门两侧各设有一个马面,弩手得令后,全部集中到马面处,不断用腰张弩、臂张弩向城外射击。

每个马面还设有两架床弩,站稳脚跟的军士们调整好床弩的角度,数支弩箭射向城外。

东城门处的党项军士们前仆后继地沿着登城道向城墙冲击,数次冲破敌人防线,冲上了城墙,可是,很快就被城墙上人数占优势的灵州军击杀。

城墙上的灵州军在渡过短暂的混乱后,重新组织起来。

一部分军士用钩镰枪把长梯推离城墙。长梯上的党项军士上下不能。成了守军活靶子。

另一部分军士对付从登城道向上进攻的党项军,刀手、长枪手守住登城道,弓箭手则居高临下地向下发箭。

环城道上的灵州军军士放慢了进攻节奏,慢慢后退,用弓箭压住阵脚,主动和党项军脱离接触,以便让城墙上的军士射杀党项军士,又不致于误伤自己人。

城墙上的羽箭越来越密集,还有数支火箭射下来,引燃了夯土墙前壕沟里地柴草。党项军士伤亡惨重,形势渐渐不利。

房当澣海心中明白,夺不了城墙就打不开悬门,前锋队无论多么英勇都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房当澣海下定决心放弃对城门的争夺。他对灵州城内的设施十分了解,知道从东门沿环城道朝南走不远,就有一个灵州军粮库。因为在城中的原因,只有两百名军士守卫粮库。房当澣海决定率残军顺着环城道朝粮库冲去,能冲进粮库就纵火烧了粮库,若粮库被烧,这数百名党项军士就不算白死。即使不能冲到粮库,也强于在城门处等着守军用弓箭点杀。

房当澣海举起长刀,率领前锋营剩余的三百多名军士,拼死向南突围。

堵住党项军去路的是灵州军的一个步军营,按照大林军编制,五百人为一个营,步军营在步军指挥使带领下,奉命从南面过来围堵进城的党项军。党项军的突击十分疯狂,环城道并不宽,最多能排开七八名军士,此时,面对党项军的反击,步军营除了面对面对砍以外,没有任何战术可言。

一阵血肉横飞的对砍后,拼死突围的党项军占了上风,一排排灵州军被砍倒在地,无数颗被砍掉的头颅被双方军士们踩来踢去。灵州步军不断后退,若不是指挥使举着寒光闪闪地长刀在后面督战,斩杀了数名后退的军士,这一营灵州步军已经溃散了。

环城路北面的灵州军见党项军要向南突围,迅速压迫上来,突围的党项军被迫分兵两线作战,虽然悍勇无比,却越打越少,冲击力渐渐弱了下来。

突击战中,房当澣海砍杀了数名灵州军士,却也中了两刀,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由于失血过多,他头脑开始一阵阵昏眩。有数名亲卫一直紧跟在房当澣海身边,其中一名党项人是事先潜伏进城的党项军士,此人极为机警,看到房当澣海软软地要倒下时,抓住房当澣海的手臂,让一名亲卫扶着,自己从腰上取下一个飞抓,往夯土墙上扔去。

这种称为傅堞的夯土墙,从大武时开始逐步演变成为重城,即城中之城。傅堞只是一圈高墙,和重城相比不同之处在于高墙上不能大规模用兵。灵州作为大武时的北方巨镇,傅堞建得高大厚实,其他边防城市纷纷建重城的时候,灵州所建傅堞仍然能发挥作用,没有重建。

这给几名党项亲兵提供了逃跑的机会,他们在烟雾掩护下,利用飞抓,翻过五米多高夯土墙,消失在东城区的低矮密集的房屋中。

灵州节度使冯继业全身披挂,镇守在灵州军大帐里。党项人开始攻城以后,他就派心腹王腾骧到东城墙指挥作战,自已坐镇中军帐前,掌控全局。

“报。西城平安无事。”

“报,南城平安无事。”

“报,北城平安无事。”

“城内大火已扑灭,砍杀了数名纵火的党项人,现在已经封锁了党项人聚居的东城区,不准党项人在街道上走动。”

“攻入城内的党项军已被消灭,没有发现活着的党项人。”

“报,党项大军退了。”

从各地来的信息不断汇集到中军帐前。随着好消息的不断传来。节度使冯继业的面色逐渐由凝重严肃变得轻松平和。

八月九日晨,当太阳从远处地山顶跳将出来的时候,一夜混战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痕迹才暴露无遗:乱七糟八的横木、圆石和党项军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在城墙外;四具巨大的飞云梯倒在地下,还在袅袅冒轻烟;城门处被烧成乌黑一片,沙袋和檑木把城门堵得严严实实,无数的长梯被巨木折断或被火油烧毁,如被打断了筋骨的长蛇,卧在城墙下对人再无威胁;那些壕沟上用作踏板的厚木板上,密密地插着无数的铁箭,壕沟里,躺着不少中箭身亡的军士。

城内搜集了近六百具党项军军士尸体,党项军竟无一人投降,全部战死。为了避免城内出现瘟疫,冯继业下令把这些尸体全部送上城墙,扔出灵州城,再用火箭焚烧。

冯继业迎着朝阳站在城墙上,虽然一夜未睡,精神仍然甚好。

十几位军士正在给辘轳重新安装绳索,军士们已经满头大汗了,却仍然没有把绳索安好。冯继业看着安装绳索的军士,对牙将王腾骧道:“这一仗打下来,党项人定会知道灵州不好打,就凭他们这点手段,想拿下灵州还不行。”

王腾骧撕杀了一夜,嫌铠甲捂着太热,只穿了一层单衣,身上发达的肌肉便鼓鼓地露了出来。他看着远处的党项军营道:“党项人前几天似打非打,原来是在城里伏兵,差点让我们吃了大亏,幸好灵州城防设施完备,若没有悬门,党项军已经打了进来,看来从今天起,还要彻底在城中搜查一次。”

冯继业点点头,道:“等到这一仗打完,就把党项人全部赶出灵州城,但是现在不能动手,免得引起内乱。昨晚,令侄王高打得很英勇,果断下令毁掉辘轳,在当时万分危险的情况下,这实是明智之举,等到王高伤好之后,让他做步军副都指挥使。”

王高是王腾骧的亲侄子,若不是身穿铠甲,昨天四箭就要了他的命,现在虽然伤重不起,性命却是无忧,王腾骧拱手谢道:“多谢节度使赏识,王高是一员勇将,但在指挥上仍然差点火候,东城墙上开战初时,没有能够控制住大局,差点上党项人冲上城墙。”

冯继业笑道:“王郎责之过深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一个名将不是一点一滴地历练出来的。”

灵州虽然击败了党项军的全力进攻。但是,从节度使冯继业到普通老百姓,心情仍然沉甸甸的,党项人实力仍在,迟早还会发动大规模攻击,他们在心里千盼万望援军早日到来。

灵州老百姓期盼的援军正在泾州做着出发前的准备。

八月九日下午,泾州会议结束后,泾州城里各个军营一片忙碌,特别是联军的主力——黑雕军、颁州军、永兴军和庆州军更是气氛紧张地在做着各项准备工作。

九日晚餐,联军诸将侯云策、王彦超、李晖和石虎聚在泾州衙门后院里,一边喝酒一边商议着北上细节。韩伦虽说是西北联军的副都指挥使,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在军事上是个外行,因此,并没有留他在衙门内吃饭。

韩伦心知侯云策不喜他,又想到马上就要北上,唉声叹气地回到了白府。

正谈得高兴,一名亲卫急急忙忙走进后院,低声道:“殿前司马军指挥使白霜武在白府门前和庆州军打了起来。”

侯云策略吃一惊,道:“殿前司马军指挥使白霜武,白重赞节度使的二儿子,他不是在淮南吗,什么时候到的泾州?”

(第一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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