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用手试了试大姐的鼻息,没有任何反应。她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张着嘴,药丸落在地上,呆看没有丝毫动静的大姐。
“大姐,大姐。”赵英发出嘶心裂肺呼喊,扑在大姐身上。

林荣面色惨白,一把抓住太医王守愚,红着眼,吼道:“快救皇后,快救皇后!”

赵英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之时,忽然被人狠狠拉了起来。侯云策冷静地对赵英说道:“皇后或许还有救,别压着皇后。”

“快救啊。”

“放平皇后,头部稍向后仰,看有痰没有,有痰就吸出来,用嘴吸。”

赵英看姐姐喉里真有痰,顾不得脏,拼命吸。当吸出一口痰后,侯大利又道:“按压人中,用力。”

“太医,快准备老参,捣成水,越快越好。”

这是当年黑城的抢救之法,被抢救者有可能生,也有可能死。此时皇后危险,不管是否有效,先抢救再说。

太医早有准备,备有老参水,直接送入皇后口中。

慢慢地,赵皇后开始了微弱呼吸,又慢慢睁开眼睛。林荣上前一步,握住妻子的手。林荣和赵皇后对视一会,眼中都涌出泪花。

宗林根本不知道安阳宫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依然在宫女怀中睡得香甜。宗训不过三岁,本来在院中欢快玩耍,似乎意识到母亲出了大事,痴痴站在院子中间,惊恐万状地看着赵英俯在母亲身上。

等到林荣抓住妻子的手时,宗训抗议般大哭起来。赵英想过去抱宗训,宗训平时里很喜欢赵英,这次却用小手推开姨母,径直来到母亲身边,“哇、哇”大哭了起来。

赵皇后身体极为虚弱,见宗训哭得伤心,还是吃力抬起手来,为儿子擦眼泪。

七月正午阳光颇具热度,林荣额头上有一些细碎汗珠。他松开妻子的手臂,对跟着王守愚进入安阳宫的太监和宫女道:“你们侍候皇后回宫,动作轻一些慢一些。”然后回头用锋利的眼光扫了太医王守愚一眼,斥责道:“你们这些太医枉称神医,今天若不是侯郎在此,险些酿成大祸,真是没用。”

王守愚即羞且愧又怕,衣服全部被汗水打湿,长跪在地,不敢抬头。

林荣知道王守愚医术在太医中也算好的,见其惶恐不安的样子,口气稍缓,道:“你们几个太医,轮流到皇后宫候着。随叫随到。不能稍有差错。”他又对侯云策道:“刚才侯郎救太后所用的方法,真是神技。”

王守愚听到陛下此语,抬起头,看着侯云策。

“臣这一招学自肃慎族,肃慎部族常年与猛兽为伴,被猛兽伤后,常用这个方法来急救。”

“侯郎镇守西北,平时难得相见,今天请你到安阳宫,本来准备好好聚聚,皇后这一病,这顿午饭吃起来也就没有味道了,改天朕单独宴请侯郎。”

侯云策见林荣面色沉郁,显然心情不佳,于是告辞而去。

太医王守愚的医术其实颇为高明,是赵皇后相对固定的三个太医之一,待遇较之一般太医自是丰厚不少。但是,伴君如伴虎,赵皇后是陛下的心肝宝贝,作为赵皇后太医,其压力并不比为陛下治病小。

王守愚心里明白,若能侥幸医好赵皇后,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若赵皇后有所不测,陛下肯定第一个拿他出气。

王守愚从侯府回到皇宫外地住所之时,浑身衣衫全部被打湿了。

“太医,王夫人送来一些西瓜,说是从南方快马运来的,又沙又甜。”王守愚贴身使女把西瓜切好,放在盘子里,小心翼翼送了上来。

王守愚吃了几块瓜,感觉冒火的嗓子似乎好了一些。

西瓜确实不错,料想产自郑州,只有在郑州中牟县西蔡河边的沙地上,才产这种味道的西瓜。王守愚对王夫人的心思一清二楚。彰德军节度使、巢国公王饶的三女是待嫁之身,在大林地盘上,若论最好女婿,谁比得上当令陛下。在这繁华大梁城内,无数人祈祷赵皇后平安百岁,更有无数眼光热切盼她病情加重,王夫人无疑是第二种人。

陛下和皇后恩爱无比。在大梁城的贵妇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是赵皇后身体不好,屡次犯重病,这就给许多有待嫁之女的贵妇留下了不少想象空间。

王守愚有些厌烦王夫人却不敢得罪于她,彰德军节度使、巢国公王饶和王守愚是同族,王饶在家乡根深叶茂,王守愚需要仰仗王家的地方着实不少。尽管皇室成员身体状况属于秘密,王守愚还是采用非常隐晦的方法把赵皇后地病情暗示给王夫人。

王夫人通过太医王守愚把赵皇后起伏变化的病情掌握得一清二楚。当赵皇后再次病重后,她心中的希望之花又开始绽放,三女儿一定能成为皇后。

大梁侯府。管家听说节度使和赵娘子还没有吃饭,立刻跑到厨房亲自安排饭菜,厨房人来人往,很快就高速运转起来。不一会,一阵阵美味便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侯云策坐在小厅,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赵皇后惊险的一幕,思绪不断翻腾。赵家长女是皇后,赵家享有富贵,若是赵家长女去世,很多事情就要变,甚至有大变化。

赵英换好衣服后来到了小厅。

侯云策见妻子眼圈微红,知她换衣服时候又哭过。此时任何劝解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站起来,把妻子拥在怀里。

赵英把脸埋在侯云策的肩膀上,泪水很快渗透了丈夫衣衫。

侯云策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道:想哭就大声哭吧。

赵巨再也忍不住,在丈夫怀里放声大哭。

这是侯云策第一次见到赵英痛哭流涕,痛惜地把妻子搂在怀里,任其在怀里哭泣。

赵英痛痛快快哭过之后,郁积在胸中的闷气也随之散发了出去,擦了眼泪,道:“大姐曾经说起过,杨光义向姐夫提亲,他的弟弟杨义仁想聚六妹。”

上一次赵皇后病得历害的时候,曾向赵英提起过杨光义提亲之事,赵皇后病情减轻后,赵英几乎忘记了此事,这次大姐遇险,又记起了此事。

“陛下同意了吗?”

“大姐病重之时,曾想让陛下娶六妹。”

侯云策并不愿意杨义仁娶赵家六妹。杨光义深得林荣信任,是大林朝掌握实权的大将。若杨光仁也成为林荣连襟,无疑会进一步提高杨家兄弟的地位,这是侯云策所不愿意看到的。他背负复国之命,尽管如今在林荣治下已经渐无复国念头,可是对于其他实力派人物却有天生警惕。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赵英见郎君没有说话,而且神情怪怪地,问道。

“希望大姐能完全好起来。”侯云策说的是真心话。

赵英很温柔地把脸颊贴着丈夫,道:“杨义仁丧妻不久,就想到另聚新欢,想来是生性凉薄之人,还是姐夫和郎君最好。”

“我可没有你说得这么好。”

“不,我的郎君是天下最好的郎君。”

“我有很多不能说的隐秘。”

“谁都有隐秘。”

侯云策肚子忽然响起了一阵“咕、咕”的声音,紧接着,赵英肚子也发出了“咕咕”声。因为赵皇后突然生病,两人错过了安阳宫午餐。此时早已过了吃饭时间,两人情绪稍好,肚子自然出来提抗议。

这数声“咕咕”来得如此突然且不合时宜,赵英羞赧地道:“郎君定是饿坏了,走,我们吃饭去吧。”

走到屋外,院外阳光满地,赵英心中有些惭愧,大姐病重之时,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吃饭。

侯云策和赵英出了门,远远候着的管家紧走几步。道:“大厅里有一个人自称是右拾遗杨徽之,说是节度使旧识,已在大厅里等了好一会了。”

“快请。”

侯云策又向赵英介绍道:“杨徽之是老朋友了,我在郑州开办书院之时,他便负责书院的具体事务,现在官居右拾遗。”

赵英道:“杨徽之也是大梁城有名的人物,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显德二年初,侯云策带着富巩、陈猛、陈猛等人到大名府迎娶赵英,杨徽之也在迎亲队伍中。杨徽之到了大梁后就停下了脚步,参加当年科举考试,结果中了甲科,同时登第者十六人。

此次科举考试,因为主考官的问题受到了众多非议。林荣听到流言后,亲自面试登第的十六人,面试后,只有杨徽之、李覃、何严、赵邻四人被林荣选中,严说、武允成、王汾、闾邱舜卿、任惟吉、周度、张慎徽、王翥、马文、刘选、程浩然、李震等其余十二人被林荣以艺学未精为名,一起勾落,令其苦学之后再来。

这在当时是轰动天下的大事,杨徽之、李覃、何严、赵邻四人因被林荣选中而名扬天下,杨徽之一飞冲天,成为众多读书人的榜样。

杨徽之先任集贤校理、著作佐郎,深受宰相范质器重,升任右拾遗。右拾遗是个七品小官,是专为监督、规范皇帝行为而设立地谏议官员,但是因其长期跟随在皇帝身边,位小而权高,右拾遗的发展前途不言而喻。

有客人来,赵英自去用餐。

侯云策进入大厅,见到杨徽之,高兴地道:“一别近两年,仲猷风采依旧,可想煞为兄了。”

杨徽之是建州浦城人,家世尚武,少年以文才闻名于江南,是文武双全之人。他眼高于顶,看不上据有江南的李氏,来到中原后却生活所迫揭了书院地招贤榜,也算投到侯云策帐下。

侯云策率领黑雕军在西北进行系列战斗的时候,林荣正率军南征,全朝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南方战场,侯云策在西北的战绩并没有引起广泛关注。

杨徽之作为陛下亲随,知道侯云策稳定西北的重要性。

侯云策出现在大厅之时,杨徽之站起来,恭敬地作了一个长揖,道:“节度使镇守西北,先败大蕃再挫回骨,扬我大林军威,保我边境平安,仲猷不能跟随左右,实是人生撼事。”

侯云策是突然崛起的新贵,根基甚薄,在朝堂中几乎没有故交老友,真正私交甚好的不过两人,一是王朴,林荣征南时,王朴曾任东京副留守,极得林荣信任,另一位就是曾跟随自己的杨徽之。

与杨徽之喝了一次酒,侯云策感到挺开心。他在郑州、凤州说一不二、一呼百应,每日里忙里忙外,众多事情等着他最后拍板,虽说累点忙点,日子过得颇有成就感。 到了大梁有半个月的时间了,每天悠闲无事,日子并不好过。 赵皇后病情日渐加重,不仅侯云策明白赵皇后恐难痊愈,稍稍知道内情的人,都猜到赵皇后的日子不多了。赵皇后是赵家的一个绝对重要的人物,卫王赵川赶到大梁城,侯云策自然也就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杨徽之离开不久,孟殊进府。

孟殊是侯府常客,来到府中,管家直接把他带入小厅。

孟殊进门的时候,侯云策正在翻看那本烂熟于胸的《太白阴经》。这本书是大武人所写的兵书,武器装备、战略思想等内容都符合西蜀、南唐、北汉及大林军队的实际情况,侯云策在黑城生活多年,对胡族武装极为了解,看此书是为了增加对中原其他军队的了解,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孟殊行罢礼,汇报起最近收到南征之战的情报:“殿前司禁军又提拔了一批年轻将领。近年来升官最快的都是杨光义的旧部和他的十个结义兄弟,殿前司要害职位都是杨光义的人,其它将校对此也颇有意见,包括赵文。”

侯云策点头道:“陛下亲命杨都指挥使整顿禁军,安排自己熟悉的人担任要职,也算是人之常情,这样一来,杨都指挥使在殿前司禁军中就根深叶茂了。”

“都点检张永德极为信任杨光义,基本不管具体的事。都点检虽说是殿前司最高长官,殿前司实际上是杨光义说了算。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韩通和杨光义格格不入,颇有矛盾。”孟殊说完后,从怀里取出薄薄的一张纸,道:“这是殿前司和侍卫司两支禁军的编制情况和校尉以上军官名册,校尉以上军官的基本情况也在上面。划了圈的是新近提拔的。”

侯云策仔细看了看这份名单,良久,抬起头,赞道:“飞鹰堂真是不错,孟郎你功不可没,只是在名份上亏了你。若你留在凤州,剌史之位是跑不掉的。”

侯云策所说打中了孟殊心中的一个小伤疤。他是读书人出身,光宗耀祖思想根深蒂固,执掌飞鹰堂和侯家商铺虽说权钱皆有,可在社会上的名声肯定不如刺史、将军等职位好听,以前的同事们一个个官升数级,他看在眼里也谗在心里。可是,孟殊知道飞鹰堂和侯家商铺这两个职务对于侯云策来说,远比剌史或是将军重要,成、阶、凤、秦四州,剌吏和将军各有数个,而飞鹰堂和侯家商铺都是独一无二的。

孟殊年轻脸庞有着淡淡书卷气,黑黑的眉毛微微上扬,又带着军人特有的阳刚之气。他对侯云策一直存有报恩之心,真心实意地说道:“节度使对孟殊一家有救命大恩,孟殊虽死不能报。女为悦已者容,士为知已者死,孟殊一介寒生,得到节度使看重,这是孟殊荣幸。”

侯云策点了点头,道:“赵娘子还有一些事找你,你过去一趟吧。”

孟殊行了礼,轻轻带上房门。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阳光已把大地照得有些过分亮了,孟殊从书房走出来,眯了一会眼睛,才适应屋外光线。他整理了衣服,快步向赵英主院走去。刚到院门就听到赵英清脆又有些温柔的声音:“宗林,过来,到妈妈这边来。”

院门没有关,半掩,院墙根种着一些绿油绿油的娇柔的小草,在阳光照耀和昨夜雨水的滋润之下,这些小草拼尽力量,绽放出一片片金黄色花朵,微风一吹就如翩翩起舞的美丽蝴蝶。

孟殊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扣住门环,“叮、叮、叮”敲了三下。进入内院,见到赵英,一阵心跳。

赵英穿得淡雅而别致,上身是白色窄袖短衣,下身是紫色长裙,一条丝绸腰带松松地束在腰间,在阳光下,就如圣洁的仙女一般。

“到侧房,我随后就来。”赵英见到孟殊,吩咐道。

这是侯家商铺每季度例行汇报,前几天帐册就送了过来。进院后,孟殊迅速把十几个主要数据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跟随使女来到主院侧房。

孟殊在侧房坐了片刻,听到几声清脆的玉佩碰击声,赵英出现在眼前。赵英换上了一件略有些灰暗的窄袖上衣,白晢挺直鼻梁上有几粒微小汗殊,胸口露出一小块洁白。坐在胡桌前。她见到挺胸抬头坐得极为规距的孟殊,轻笑道:“孟掌柜,这里又不是军营,你这样坐着就如穿了一身铠甲,怪累的。”

孟殊并没有转换姿势,一本正经地道:“这个季度侯家商铺总的来说不错,南来北往地货都销的比较好,铁货仍然是供不应求。”

赵英道:“孟掌柜好记性,这么大一串数字丝毫不差。”

孟殊道:“赵娘子记性更好,这些数字每天都在我脑中转悠,想忘记都难,难为赵娘子几天时间,也记得清清楚楚。”

赵英抿嘴笑笑,道:“这几月来,凤州经营额倒增长得很快,陈州、蔡州方向总经营额度却不断在下降,北面和前几个月差不多。”

“凤州现在是众商云集,向西的所有货物都在凤州中转,我估计下半年还要增长,淮南战事不断,这没有办法,下半年能维持到现在这个状况都不错了。利润最高还是要数河陇一带的马匹,不过,我们需求量大,价钱也慢慢在开始往上涨。”

孟殊说这些句子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他的后背渐渐浸出一些汗水,空气中淡淡的花香,让他颇有些心慌意乱。

赵英没有注意到孟殊的窘态,用纤细手指翻动暗灰色帐册,帐册上呆立着数字在赵英眼中,都是鲜活而有生命的,里面有许多让人高兴或沮丧的故事。

“沧州,你到过沧州的。郎君就是在沧州组建黑雕军。”赵英对沧州故事总是百说不厌,在沧州一个小商铺里,她偶遇侯云策,她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黑黑的粗壮军人,竟是自己的郎君。

“沧州田庄收成逐渐在下滑,问问富巩这是怎么一回事。富巩是聪明人,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应该记住教训了。”

“富巩倒是卖力,再不好好干,把这个饭碗弄丢了,他一家人日子也不会好过。这次不怪他,沧州久旱无雨。欠收是肯定的。”孟殊尽量客观地解释道。

“现在商铺生意做得这么大,各地产业相距那么远,不可能事事亲为,只怕是有些商铺和田庄的掌柜腰包已经鼓鼓的,要想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富巩的事情是个教训,要时时记在心里。”赵英知道沧州旱情,她实在有些不放心富巩。

孟殊着实有些佩服眼前这位柔柔的小女子,每次看过帐册,总会发现一些要害的问题,赵英提出的问题也恰好是孟殊绞尽脑汁想要解决地问题。他已经有些想法,不过还没有成熟,“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在想办法解决。不过具体怎么办还没有定策,侯家商铺最大的问题是太大了,侯家商铺就如南方大象一样,已经是庞然大物了,大梁总铺动辄出入成千上万的银两,稍有不慎,损失就会让人难以接受。”

赵英皱着眉头,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道:“按照规距。各地商铺留足了本钱后,近的地方每隔三个月。稍远地地方每隔半年,就要把赚到的钱送到大梁总铺来,这运送费其实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这些事情还真不好解决。”

“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还是侯家商铺太大了,大梁总铺除去马夫、厨师等干杂事地仆人,真正做事的不过一十四个人而已,杂事太多,每天连轴转也忙不过来,前几天,总铺最年轻的小伙子小九,累得趴下了。”

孟殊把飞鹰堂和侯家商铺分得很开很清楚,飞鹰堂用侯家商铺的作为掩护,可是侯家商铺真正的管理者绝不参与飞鹰堂的任何活动,只管专心致志做好商铺的事情,这一点,得到了侯云策和赵英的同意。

“总铺人少,可以再从各地商铺选一些聪明、忠厚年轻人过来。”

“增加人手是一个办法,我还想到以前的办法,侯家商铺东、西、南、北四处都有,不同地方的环境、物产和风俗又相差很大,总铺指挥时常有不切合实际的地方,不如在东、西、南、北四个地方重新设大店,管理当地各个分店,总铺精力用来抓大店就行了。”

当初赵英设了几个大店,后来发觉大店权力太大,几番调整,还是将大店权力收到总店,由身边的孟殊直管,仅仅保留几条商道,吴二郎等人主要跑商道,不再管大店。

赵英没有马上回答孟殊,翻了翻手边帐册,又站起来,侧房右墙上挂着一幅地图,这幅地图出自黑雕军狮营之手,绘制得极为详尽。地图上有一些特别加了红色小点,那是侯家商铺在各地分店,四十七个红色小点分布在大林版图的东南西北各地。赵英神情专注地用右手食指点着地图,纤细食指从大梁出发,沿着几条官道掠过许州、凤州、泽州、青州、大名府、京兆府等城市。

孟殊一直端坐着和赵英面对面在讨论,赵英起身后,其挺直腰身才稍稍松了一下。他惊奇地发现,赵英看地图的方式和侯云策十分相近,特别是用食指在地图上行进的方式,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着紫色长裙的赵英背影如此优雅,头发上轻轻晃的小小玉雕,如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充满活力。而侯云策站在地图边,给人感觉就如一把正在寻找食物的饥饿长刀。

“孟掌柜想法有道理,只是以前分成大店问题不少。我一下子想不清楚,你回去再仔细斟酌斟酌,把方方面面的问题考虑周到。”

赵英最后仍然没有下定决心。

离开侯府,孟殊靠在马车上,随着马车轻微颠簸,车厢窗框掀了起来,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眼前慢慢地晃过,孟殊回想赵英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随口哼着家乡小调,莫名其妙高兴起来。

架车老把式是极解人意的中年人,听到孟殊极为难得地哼唱小调,知他心情不错。拐过街角就有一个烧饼店,老把式有意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回头对孟殊道:“孟掌柜,前面是和记烧饼店,停不停?”

“我不下车了,你去买十个烧饼。”侯家商铺总铺开在大梁后。孟殊大部分时间就住在大梁,他和妹妹孟真相依为命,孟真自然也就跟着来到了大梁。孟殊是谨慎的人,他亲眼目睹了富巩由富贵的高峰摔下低谷,他不愿走富巩的老路。没有重要事情,他一般不带随从,只是带着这个老把式。

老把式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是大林朝曾经最有名的震远镖局的“五虎上将”。大名叫段伏虎,显德二年冬天,震远镖局总镖头率自带着他的五虎上将,押送一起贵重货物,不想中了敌人算计,在青州以北,经过一场血战,总镖头战死。五虎上将只剩下段伏虎拼死冲出了包围。

身受重伤的段伏虎快马奔了数十里后,终于不支倒地,被大雪盖住。孟殊和吴二郎恰从青州回大梁,孟殊见到倒卧路边的段伏虎,不禁想起了自已和妹妹孟真当年的经历,于是救下了段伏虎,醒来后的段伏虎灰心丧气之余,就留在孟殊身边。段伏虎的大号从此在江湖中消失。孟殊身边多了一位武艺高强的老把式。

老把式虽说名义是马夫,孟殊给的价钱却是保镖的价钱。还把老把式的一家人从密州接到了郑州,老把式无了后顾之忧,忠心耿耿护卫着孟殊。

孟真是侯家大院内当然的小公主,她今年不到十七岁,生活的艰辛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印迹,她每天开开心心地在院子内进进出出,院内不时会响起她清脆地笑声。但是,早年生活的不幸,特别是万寿寺血淋淋的一幕,却在她的心头烙下了深深烙印,在没有人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总会出现姐姐孟清惨白的面容、万寿寺和尚破碎的肉块以及熊熊燃烧的大火。

孟真亲自泡了一壶好茶,端到前厅。

这是哥哥孟殊从南方带回的上好茶叶,哥哥每天回到家,不论有多晚,总有泡一壶好茶,坐在窗前慢慢地喝。

“喝茶吧,陈大哥。”孟殊低声地对着陈猛说道。

陈猛微微点头,仍然看着一面院墙发呆,孟真顺着陈猛眼光看过去,院墙极为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陈猛穿着束了腰地黑色长衫,头发一丝不乱,原本健康饱满的脸孔显得极为削瘦,两眼隐隐约约有血丝。

孟真知道小莲子姐姐的事情。

在出事之前,陈猛常把小莲子念在嘴里,她耳朵早就听老茧了。小莲子出事后,孟真看到沉默寡言的陈猛心里不禁一阵紧缩。失去亲人的痛苦至今让她刻骨铭心。她看到陈猛如石像般一动不动,突然间,眼泪濛住了她的双眼。

孟殊提着一包烧饼走进大院,看见坐在大厅上的陈猛,有些惊奇,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事情,办完了吗?”

陈猛没有回答,轻轻点点头。

“节哀顺变吧。”孟殊拍拍陈猛肩膀,又道:“总算大仇得报,想开点,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

陈猛苦笑道:“叫我如何放得下。”

陈猛笑得比哭还难看,孟真强忍不让泪珠流下来,转身向内院走去。她听到哥哥喊了一声:“小真,烧饼,和记烧饼店地烧饼。”

孟真没有回头,快步走回房间。关上房门之时,她已泪如泉涌,为小莲子,为姐姐孟清,也为早逝的父母。

“若你真想干点事情,那我给你一个任务,太原商家郭大郎来找过我,想把侯家商铺开到太原去,北汉与大林是世仇,此行有风险。”

陈猛并不在乎危险,淡淡地道:“南边打仗,北地马贼横行,到处都有危险,若怕危险,只有在家呆着。”

“好,陈郎真是一条好汉子,我马上调集人手,准备货物,你准备在哪一天出发。”

孟殊也有和陈猛相似的心理经历。妹妹孟清惨死在万寿寺以后,他投到黑雕军军中正是拼命做事来抵挡可怕的痛苦,也正是因为他拼命做事才得到侯云策青睐。陈猛现在的心态和当时自己的心态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陈猛干脆地答道:“准备工作做好以后,我就出发。”

(第一百二十六章)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