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殊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由衷地赞道:“赵娘子是女中豪杰,做事举重若轻,有她坐镇大梁,侯家商铺生意可谓蒸蒸日上。宗林小郎长得虎头虎脑,最得陛下喜爱,常让赵皇后带入宫中。”
翟知行是个传统读书人,对经商之事抱有根深蒂固的成见,听到孟殊说到经商之事,不自觉皱了一下眉头。

侯云策将翟知行这个表情看在眼里。梁守恒跟着自己的有一段时间,观念稍稍有一点改变。而翟知行一直在中牟县,津津乐道的是农业,从这个表情可知他对商人成见很深。

侯云策接过孟殊的话,道:“我以前在幽州,与胡人杂居。对诸胡来说,没有商道实在是苦不堪言之事。我们四州地处偏僻,同样也需要商道。凤州有不少商人,大蕃、回鹘、南唐、西蜀和大梁城的都有,虽说数量上没有大梁城多,可是比起郑州一点都不差。为什么我要大张旗鼓地欢迎商人,成州、阶州、凤州和秦州之地从耕地、水和天气等多个方面,并不利于农业耕作,老百姓只是依靠贫瘠田土,最多就是饿不死,要想活得更好则难上加难。每逢大灾之年,四州老百姓流离失所,极为凄惨。”

翟知行曾到过凤州,知道节度使所言是实,低头称诺。

侯云策继续道: “四州之地南靠西蜀地、西接大蕃、回鹘,北连党项,实是一个非常好的货物集散地,我们只要保持四州之地平安稳定,税率降低一点,大量商家会被吸引到四州之地来。商家来了,人、财、物都会朝四州流动,四州百姓依靠手艺吃饭或做个小买卖也容易一些。”

侯云策谈得很实际,不涉及道德,只涉及实利。

梁、翟、钱、孟四人知道这是节度使在给他们训话,一本正经端坐。

翟知行觉得侯云策所言和圣人之言有所不同,赤裸裸追逐钱物,偏偏能自愿其说。他几次想开口辩驳,却觉得这些歪理邪说也不好轻易驳倒,且侯云策位尊权重,就理智地选择沉默。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侯云策笑道:“今天就不多说了,以后你们慢慢体会吧。一年没见到几位了,我这里有一位很棒的郑州厨师。今晚就尝尝地道的郑州菜,也算为大家接风。”

梁守恒和翟知行都是文官,吃饭时讲究不说话下露齿,喝酒还要用长袖掩面。孟殊和钱向南现在都转行做探事,话也不多。这顿晚饭,侯云策吃得郁闷无比。吃罢晚饭,送走了梁守恒、翟知行和钱向南,孟殊被单独留了下来。

侯云策问道:“赵皇后身体好吗?”

涉及皇家的话题很隐秘,只能私下询问,也不宜通过书信传递。当侯云策单独将自己留下,孟殊深感荣幸,低声道:“赵皇后身体一向不好,去年生了一场重病,好得并不彻底,时不时还要犯病。”

侯云策沉默一会儿,换了话题,道:“富巩情况如何?”

孟殊道:“富巩以前做事倒也中规中距,不知在大梁为何会如此行事?赵娘子念旧,若换成其它人来做这事,早把富巩逐出商铺了。”

侯云策对赵娘子的手段很是赞同,道:“我赞成人之初,性本恶这个观点,富巩发生变化的主要原因是权力过大,每个人心中都有恶魔,只有条件合适,就会生根、发芽,你作为侯家商铺的掌柜,还管着飞鹰堂,权会越来越大,以后一定要记住富巩的教训。”

孟殊执掌了侯家商铺,又组建了飞鹰堂,表面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军需官,实际上是大权在握,比起富巩有过之而不及侯云策说这番话,虽是说的是富巩,其实也对自己的告诫,孟殊诚恳地道:“我与妹妹地性命是云帅所救,妹妹孟清的大仇也是云帅所报,云帅对孟家有天大恩情,孟殊绝不敢忘。”

侯云策见孟殊有些惶恐,道:“我随便议论几句,孟郎不必在意,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教训,现在各地开了不少分店,要定下规距,以免被人钻了空子。”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从大梁到凤州,消息传递极为不便。禁军南征之事,我只知大概,这方面你搜集到具体情况没有?”

孟殊从怀里取出厚厚的一叠纸,道:“殿前司禁军中有十七人已经成为飞鹰堂的人,他们全部都在前线。陈猛化装成商人,尾随大军行动,随时和殿前司飞鹰堂弟兄们保持联系。他们的情报非常零散,我把他们的情况汇总后,把主要事情都写在上面。”

早春夜晚,仍是非常寒冷。侯云策取过孟殊送来的南征情况,随手翻了几页,顿时被吸引住了。孟殊头脑相当清楚,把南征战事写得全面又重点突出,即有全局,又有局部战斗,还着重写了杨光义指挥的两场战斗。

淮南激战的一幕幕,从纸中跃然而出。

南征之战从显德二年八月底就开始了,至今已有七个多月。宰臣李穀率领南征军在正阳关、山口镇和上窑先后击破南唐兵。

战事在开始阶段颇为顺利,只是在攻打寿州之遇到了麻烦。李穀大军在寿州城下苦战六月有余,损兵折将,却没有丝毫进展。

防守寿州的南唐大将刘仁赡带兵甚有法度,深得官兵拥戴。刘仁赡为人耿直,不会吹须拍马,更为恶劣的是不会填词,深为南唐主李璟所恶。尽管刘仁赡在南唐军中威望很高,还是被贬到寿州。

李璟的无心之举对大林禁军却是个恶梦。刘仁赡带着满腹牢骚来到寿州,不满归不满,作为军人的嗅觉还是十分灵敏的,料定大林兵迟早会发起进攻,很早就开始做防守准备,训练城中军士和百姓,加固城墙,备齐粮草。

显德三年正月初三,陛下林荣见久攻寿州不下,无法打破僵局,不顾劝阻,第二次御驾亲征,由向训代理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副之。

大林皇帝亲征,南唐主李璟不想离开舒适的宫殿,派定远军节度使、神武军统帅刘彦贞率大军增援。

南征大军久攻寿州不下,士气颇为低落。

李穀此时又犯了一个大错误。

为了防止刘彦贞所率南唐军从水路进攻,断了大林军退路,李穀下令南征军从浮桥退回淮河北岸,退守到淮河北岸正阳,不战而把无数军士生命换来的桥头堡放弃了。

林荣被李穀此举气得哭笑不得,夺去李穀兵权,连降数职,命他管理寿州府地方事务,安抚战地百姓,为大军提供粮草,将功补过。

幸运的是,南唐军新任北面行营都部署刘彦贞也是笨蛋,不听刘仁赡意见,坚持不毁掉浮桥,要利用这座浮桥渡过淮河消灭大林军。

主帅不识时务、固执己见,刘仁赡只能长叹着回到寿州。他对大林军战斗力了解颇深,知道刘彦贞此战必败,回到寿州后命令全城动员,再次加固城防,以抗击大林军更为猛烈的进攻。

刘彦贞沿淮河扎下营寨,使用了一个怪招,用木头雕成张牙舞爪地猛兽,取名“撼马牌”。他想当然地认为大林军战马看到撼马牌就会受惊,南唐军就可以趁机取胜。

南唐军居然没有毁掉浮桥,林荣喜出望外,急命侍卫司禁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率领一万侍卫司禁军,不顾一切代价夺回桥头堡。

李重进率军赶到在桥边,看到完好无损的浮桥后,和林荣一样,骂了南唐军一声“笨猪”后,侍卫司禁军便发起猛烈进攻。

更令李重进瞠目结舌的是,南唐军推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木牌子,似乎想用这些木牌子抵抗大林军骑兵冲击。李重进不知这是什么陷阱,可是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下令骑兵不管不顾猛冲河岸。

撼马牌没有任何作用,大林军铁骑轻易踏破了这些木牌子,冲进南唐军中。

刘彦贞见大林军冲了进来,早就慌了心神,未经交战,便被流箭射中。掉下战马后,其亲卫们一哄而散,刘彦贞被狂奔的战马踩成了肉泥。

此役,南唐军被斩首二万,淮河边伏尸三十里。

大林军击杀了唐军主将刘彦贞,生擒偏将咸师朗,获戎甲三十万事、马五百匹,重新包围顾寿州城。

林荣借此役之威,亲率大军,动员了宋州、毫州、陈州、徐州等八个州地民夫数十万,昼夜不停地攻打寿州,可是寿州岿然不动。

刘彦贞是枢密副使魏岑所举荐,刘彦贞大军惨败后,李璟气愤之下,罚枢密副使魏岑十日不准进宫论诗谈词。

李璟命令淮南水师都监何延锡率领水师船只约百艘,载水陆马兵万余人,救援寿州。南唐兵营盘扎于当涂山下,一半旱寨一半水寨,扼守了水陆两路交通。

林荣派殿前司都虞候、永州防御使杨光义迎击涡口南唐军。

杨光义见南唐军势大,没有强攻,接连几天派出部将前去挑战,每仗都败回,终于引得南唐军松懈。第五天,大林军又挑战,再次狼狈逃窜。南唐军步军主力被诱至距离大营三四里远时,中了杨光义埋伏,南唐军主力大部被歼灭。

南唐军大队出寨追击之时,杨光义部将董龙率三千人马趁机偷袭了南唐军旱寨。夺下旱寨后,大林军从旱寨出发,顺势攻占了水寨,

此役,杨光义大获全胜,斩了南唐将何延锡以下将士军士千余人,投降唐军达五千余人,俘获战船五十余艘,南唐军只剩下数百步兵沿陆路溃散;水师也只有千余人见机得早,开了十余条船向濠州方面逃去。

杨光义此战立了大功,不仅打败了涡口南唐军,而且还为大林军夺得了一支水师。

此战不久,杨光义再次被委以重任。林荣给了杨光义八千人马,命他去攻打滁州清流关南唐军。清流关地势险峻,两山夹峙,峭壁数十丈,南唐将皇甫晖和姚凤,领兵一万五千人镇守于此。

清流关距寿州两百余华里,杨光义率军不过二天时间便赶到此地。南唐将皇甫晖和姚凤根本没有将区区数千大林军放在眼里,双方交锋数次,杨光义重施故技,败退二十多里。

在清流关交锋之时,杨光义派出侦骑,四处查看,寻找可插到清流关背后的小道。

南唐主李璟每日呤诗赋词,政务全部交给冯延鲁、陈觉、魏岑和查文微等几位词友,这几人擅填词,却把政务弄得一团糟。南唐境内税赋特别重,杂役很多,老百姓早就盼着大林军到来。杨光义派出的侦骑在当地老学究指点下,找到了一条小道,直通清流关。

杨光义趁夜色率八千人马绕到清流关背后,从清流关背后发起突然袭击。由于清流关地势太过险峻,南唐军重兵集中在清流关前,对侧后基本未作防守。

杨光义八千人马从背后猛攻,没有遇到多大抵抗就冲到中军帐前。南唐军主帅皇甫晖战死,姚凤被捉获,一万五千南唐军损失惨重,少部向南溃散。

淮河以北的南唐军主力经此一役后,实力大损,只是寿州在赵仁瞻防守下,仍然坚如磐石,大林军只有望城兴叹。

看罢孟殊提供的战事详情,侯云策掩卷久久不语。杨光义确实历害,从淮南这两战来看,有勇有谋,实是自己的劲敌。

黑雕军不过五千人,加上勉强能战的王江、陈仁义步军三千人,不过八千人。若杨光义掌握了殿前司和侍卫司禁军,总数不下十万人,兵力相差实在太大。如今在林荣强力掌控下,每一个节镇兵力有限制,兵力多了是要受朝廷猜忌的,即要强兵,又不能让朝廷察觉,实在是难事。

节度四州以后,侯云策忙于具体事务,将复国重任埋在心底。今天见到杨光义战绩,复国之念猛然又窜了出来。

“团结兵,成、凤、阶、秦四州,每个州可设三千团结兵。”侯云策想到自己向磁州、泽州进军之时,老丈人赵川所送的四百团结兵。四州之地处于西北边境,一年之内,受到大蕃和回鹘两次入侵,这正是各州加紧训练团结兵的理由。

侯云策有了主意,便走出书房,秦家河还有书房外的大厅等着,坐在那里眯着眼,似是睡着了。书房门一声轻响,秦家河着的闭眼睛马上就睁开了。

“秦管家,有事?”侯云策给秦家河订了一个规距,书房重地,没有招呼一概不准人进去,这条规距对秦家河也不例外,因此,秦家河只有在大厅里等着。

秦家河打起精神道:“没有,我在这等着,看有什么事要我做,阿郎没有睡,我怎么能先去睡了。”

“以后派个小厮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你事情多,不必守着我。”

“我去安排夜餐。”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在院子里随便走走。”侯云策揉着眼睛道。在昏暗地灯光下看久了小字,眼睛很有些胀痛。

秦家河这才离开,回去睡觉了。

侯云策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在院内随意走动。走到一个小院子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悠远,又有些忧伤,侯云策想起这个院子住着一个回鹘美女,是粟特商人罗灵送来地。他站在院门口凝神听了一会,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使女打开了院门,冷不防看见一条黑影站在门外,使女尖惊着向院子里跑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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