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权
两人躺着说话说了许久, 慢慢楚谣睡着了。寇凛为了今夜特意补了一上午的睡眠, 让他睡这么早是不可能的。

他动作轻缓的下床, 开窗吩咐段小江去衙门将他早上没看完的卷宗拿过来。

随后披着鹤氅在外间坐了大半夜。

他怕楚谣自责, 多半说的是些安慰的话, 但并非假话。今晚这遭遇, 的确令他一时无措, 也甚是郁闷,但混乱的情绪过后,并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有问题, 解决问题就是。

反倒是之前想不通自己是不是对楚谣有意,要不要选择成家,带给他的烦恼更多。那几乎影响到了他处理公务。

而他这个人, 做选择时总是十分谨慎, 可一但拿定主意绝不后悔,无论什么后果他都会接受。

更何况有了个家, 的确已是极为开心。

除了财富之外, 在其他方面, 他总是很容易满足。

卷宗查阅到四更, 寇凛回去躺下,枕边多了女人, 有些不太习惯。加上看得到吃不到, 便背对着她, 躺了一刻钟才睡着。

楚谣一觉睡到快五更。

不是她心大,头一回像楚箫那样昏厥, 她有些体力透支的感觉。

惺忪着醒来时,冷不丁看到枕边多了个男人,她还微微惊了下。她侧着身,他平躺着。她盯着他弧度分明的侧脸,犹如梦中。

毕竟这个人的名字,从十一二岁时,就不断从旁人口中涌入她的耳朵。

无非是阴险,狠毒,奸诈,贪婪这类的字眼。

尤其隔壁王侍郎府被锦衣卫抄家之后,她最怕的就是锦衣卫上门。

何曾想过几年后他上门了,却是上门女婿。

人生的际遇实在奇妙,楚谣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但想起昨夜的事儿,她的笑容又凝固住。原本她还担忧在夫妻之事上,碍着她的腿,他怕是不能尽兴,没想到比她想的更惨……

外面忽然传来锦衣卫的声音:“站住!”

尽管这声音刻意压低,寇凛的眼睛仍是一下子就睁开了,转头瞧见楚谣正看着他,只笑着道:“好看么?”

楚谣抿抿唇:“好看。”

寇凛得瑟起来:“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好几辈子的善事,才能在今世嫁了个这么英俊潇洒武功高强能力出众的夫君?”

楚谣忍着笑:“是的。”

“上道。”寇凛笑吟吟在她鼻尖点了下。

两人说话时,外面传来女子悦耳的声音。

“小姐,姑爷,老爷已在厅里等侯多时了。”

见寇凛皱眉,楚谣坐起身解释:寇凛问:“你爹这是干什么?”

楚谣想了想,讪讪道:“大概等着你去敬茶吧。”

大梁风俗,新妇进门翌日清晨是得去给公婆敬茶的,入赘的女婿反着来,得给岳父母敬茶。

寇凛瞧一眼窗子,外头依旧是黑蒙蒙的,讥讽道:“这人若是年纪大了,起的比鸡还早。”

楚谣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我爹应是要去吏部,先前两日他告假在家,必定积压了许多公务。”

寇凛微微笑了笑,起身撩起幔帐,下床穿鞋。

楚谣则拔高了些声音,对画屏道:“我们稍后就去。”

稍后春桃进来伺候楚谣梳洗,另有三个小侍女来帮忙。从前楚谣自己住,只春桃一个收拾足够,如今多了一个寇凛,比十个小姐还难伺候,锦衣卫虽在院中,却全是男人,不方便入她的房间,楚谣只能又挑了几个看着顺眼的侍女过来。

有两个侍女收拾被褥时,没看到床上有落红,彼此对视一眼。

寇凛正系着飞鱼服腰带,蓦地喊了一声:“小江。”

段小江在门外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寇凛一派漫不经心:“你们跟在本官身边,通常得注意什么?”

段小江笑嘻嘻道:“少说话,多做事。看了不该看的,有蛇吃咱们的眼珠子。说了不该说的,有烙铁烧焦咱们的舌头。”

三个小侍女浑身发抖,连正给楚谣梳头的春桃也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话从锦衣卫口中说出来,绝不是恫吓她们。

停顿了片刻,楚谣才又补充了一句:“别怕,若做得好,大人是有金子赏的。”

“奴婢明白了。”几个侍女连连点头。

……

雪后初霁,去往花厅的路上,楚谣已看不到昨夜婚宴留下来的丁点痕迹,锦衣卫的办事效率可见一斑。

进入厅中,坐在主位上的楚修宁穿着件墨色长衫,少了分儒雅,多了些持重。

谢从琰和楚箫都在下首坐着。

寇凛眼睛一眯,这是几个意思?

他这个上门女婿除了给他这个老丈人请安,小舅舅和大舅子都得算上?

感受到他目光不善,谢丛琰不予回应,他昨晚喝醉了,直接睡在尚书府。一大早就被他姐夫派人喊了起来,这会儿酒还没醒,有些头晕。

楚箫经过昨夜的事儿,更是如坐针毡,眼神躲躲闪闪。

“爹,舅舅。”楚谣看了她哥哥一眼,被寇凛扶着走上前。

“岳父大人,舅舅。”寇凛也跟着喊。这两个人,一个大他不到十岁,一个比他还小了一岁。

从楚箫身边经过时,他刻意停下脚步,调侃道,“哎呦,大舅子昨夜没睡好啊?去哪里风流了,瞧这眼睛?”

楚箫窘迫的红了耳根,可转念一想,他又没做错什么,怂什么怂?

挺直腰板顶回去:“我在哪里风流,别人不清楚,你难道不知道?”

寇凛一记眼刀杀回去:“我只是提醒你,等会儿得随我回衙门。”

楚箫的气焰立刻被削。

画锦端着茶盘过来,楚谣和寇凛各自取过一杯。

这茶是得跪着敬的,楚谣正要下跪时,楚修宁淡淡道:“你腿不方便,不必了。”只将目光投向寇凛。

寇凛早有对策,他是穿着官服来的:“岳父大人,我这天子亲军指挥使的官服穿在身上,除了圣上,谁也受不起吧?”

楚修宁点头:“你也不必了。”

先接过楚谣的茶抿了一口,却没有接寇凛双手呈上来的茶,笑道,“为父昨日就想纠正你,你的称呼错了。你入我的家门,不该喊岳父,该喊爹才是。”

寇凛眼底浮现出杀气:不要得寸进尺。

楚修宁淡然回视:我偏得寸进尺。

寇凛咬牙:“爹,请喝茶。”

楚修宁微微笑,单手接茶时,另一手摸了下他的头:“乖。”

他刚去喝,听寇凛躬身附耳道:“我先前不是不懂规矩,只是我幼时被牙行卖了好几户人家,喊过好几个人爹,长则两年,短则一个月,这些爹全都死于非命,我仔细数了数,您是我喊过的第五个爹……”

楚修宁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这口茶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楚谣虽不知寇凛说了什么,见她爹的脸色,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拽了拽他的袖子。

寇凛忙道:“公事而已。”

……

难得凑齐了一桌人,便在一起吃了顿早饭。

楚修宁吩咐楚箫,让他去将虞清喊来。楚箫昨夜被吓的不轻,虞清一直在他住处陪着他。

尽管知道虞清是个女人,但楚修宁丝毫不去阻止。

自小两个孩子爱和谁接触,他也是从来不过问的,即使是政敌。

虞清心中却很忐忑,她昨晚其实是假借陪伴楚箫之名,趁着谢从琰醉酒,跑去神机营偷了解药。

也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

不然楚家的家宴,楚修宁喊她去作甚?

等她问安后在楚箫和楚谣中间坐下,楚修宁问道:“你父亲可还好?”

长辈面前虞清不敢放肆,标准军人坐姿,抱拳道:“承尚书大人惦记,家父一切安好。”

楚修宁点头:“在家中不必拘礼,像从前称呼我即可。”

虞清犹豫了下,脊背瞬时一松,笑着道:“楚伯伯,那侄儿不客气了。”

楚谣看向楚修宁,抿了抿嘴唇:“说起来,女儿许久没有陪着爹一起吃过早饭了。”

不只是早饭,这几年内,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两只手数的过来。她父亲都是先去上早朝,尔后在吏部吃饭。

楚修宁心情不错的模样:“你们若起得来,往后一起吃早饭也无不可。”

寇凛坐在他与楚谣中间,闻言瞥他一眼,那岂不是天天早上得给他请安问好,天天早上看他脸色?

这是逼着他去住衙门?

楚谣却很高兴:“女儿自然起得来。”

楚箫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两口粥,见他妹妹开心,也跟着道:“孩儿也起得来。”

此时,有个锦衣卫百户在外禀告:“大人。”

寇凛不看楚修宁脸色:“说。”

那百户官抱着一个木盒子进来,面色肃重:“昨日送礼的多,属下们清点了一夜,发现顺天府辖下清河县县令送来的贺礼,与礼单不符,一文钱也没有。”

寇凛倒是怔了下:“清河县令?”

他邀请的都是五品以上京官,这清河县虽属北直隶,在顺天府辖下,却位于京城极远。何况还是个县令。

谄媚送礼也说得通,但送假礼给他是想找死么?

“那他送的什么?”

“送的……”那百户官见他们正在吃饭,吞吞吐吐。

寇凛给段小江使了个眼色。段小江过去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瞳孔紧缩,回来附耳几句。

寇凛眉头一皱,也对楚修宁附耳几句。

楚谣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见他们秘密传话,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问。

楚箫好奇的挠墙,直接离席起身,想去瞧一瞧。

寇凛知道他晕血,喊住他:“别看了,是清河县令的人头。”

楚箫脚步一顿,盯着那锦盒看了一眼,胃里一阵恶心,赶紧回来坐下。

楚谣同样放下筷子,嘴里那口粥强忍着咽下去。

再看虞清和谢从琰,没听见似的吃着饭。

楚谣看看她爹,又看看寇凛,犹疑着问:“这贺礼是送给……谁的?”

“我锦衣卫与他们没有瓜葛,当然是爹了。”寇凛看笑话的指了指楚修宁,“这清河县的县令都是爹直接任命的,我若没记错,已经意外死过两个县令了吧?这次更夸张,连头都给您送来了。爹稍后出门,怕是得小心些,需要我派人保护么?”

楚修宁深深锁眉,看向谢从琰:“清河县境内有几个江湖门派,从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愈发嚣张,地方军是时候管一管了。”

谢从琰恩了一声:“我稍后处理。”

虞清忍不住蹙眉,正想说话,寇凛嘲笑道:“爹就是这么处理问题的,只说江湖中人看不起朝廷,可知他们为何看不起?倘若是个好官,他们吃饱了撑的与朝廷为敌?”

楚箫也赞同:“不错,爹,这事儿得报顺天府,让他们彻查一下!”

楚谣也跟着道:“爹,这人头都送来咱们府上了,指不定真有什么大事。”

“查也没用,北直隶境内多半是皇亲国戚,王公氏族,容易得罪人,顺天府挺多去走个过场。”楚修宁瞟一眼寇凛,“除非锦衣卫插手,这也是赠你的贺礼。”

“没问题。”正当楚修宁怀疑他为何答应的如此爽快时,寇凛指着楚箫,“稍后你和袁少谨跟着顺天府一起去查。”

“我?”楚箫惊讶的指着自己。

楚修宁听见袁少谨也一起去,沉吟片刻:“可以。”

那清河县位于北直隶和河南交界,出了名的乱,都敢将县令的人头砍了送来尚书府了,楚箫哪里处理过这样的案子,脸有些白。

楚谣给楚箫一个眼神,别怕,有我呢。

虞清也拍拍他的肩,别怕,有我呢。

楚箫抽抽嘴角,自尊受创,一刹意气风发,对着寇凛抱拳:“属下领命!”

装着人头的锦盒拿下去,饭桌上安静了下来。

没安静一会儿,又有锦衣卫来报。

谢从琰心烦意乱的扔了筷子,准备先离席了,却被楚修宁眼神制止。

那锦衣卫报:“大人,属下们经过清点,昨夜婚宴上使用的金碗少了一个。”

楚箫心里乐道:让你臭显摆!

锦衣卫接着道:“昨夜宾客走时还在,今早去封箱时才发现不见了。”

楚谣目光一凝,这说明不是宾客拿走的,是他们楚家家仆谁的手脚不干净。

不,是寇凛又想讹钱了吧?锦衣卫看守着,他们楚家家仆根本做不到。

不不,楚谣想起昨夜他挂在嘴边的“管家权”,心道他是准备借“失窃”向谢从琰发难,指责他管家不利,将管理权抢过来。

楚谣忍不住扶额,一个给她都懒得拿的管家权,至于吗?

她起初还感慨这尚书府终于有了点家味儿,怎么现在突然又感觉往后会家无宁日呢?

果然,寇凛看向楚修宁:“爹,您这府里的人没管好呀,舅舅这管家,可不如治军。也是,他终究不在府里常住,难免有所疏忽。”

楚修宁笑笑不说话。

谢从琰先是蹙了蹙眉,转瞬也明白了,好笑的看着他。当他想管着楚家么,你要给你就是了。

正要说话,外头谢从琰府里的管家来报:“将军,昨夜咱们府上失火了,恰好烧了您的院子,怕是得修葺一阵子。”

谢从琰一愣:“失火?”

知道是老狐狸提前防备,寇凛脸一黑:“宅子失火了,但舅舅平时都住军营的吧?”

话音刚落,神机营副将也来报:“将军,昨夜暴雪,您的营帐被积雪压塌了。”

“呵,真巧。”谢丛琰木着一张脸。

“阿琰,你近来似乎有些时运不济啊。”瞧见寇凛被气的想掀桌子,楚修宁心情愉悦。想拿管家权,你这贱人做梦吧。他脸上凝重,假意安慰谢丛琰,“还好你在这里的院子一直都有下人打扫着,便在这里住一阵子,正好多管管这些下人,将你外甥女婿的金碗给找回来。”

“……”谢丛琰心头真是无语,你们翁婿斗法,拉我下水做什么?

虞清默默给楚谣夹了一筷子菜:“你多吃点。”

楚谣也默默给她夹了一筷子:“你也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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