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活在尘世中的人来说,穿上僧袍比脱下僧袍困难。因为穿上,意味着放弃。放弃家人,放弃朋友,放弃曾经拥有的一切。
可对于自小就生活在寺院中的净坛来说,脱下僧袍比穿上困难。脱下僧袍,意味着他要真正的面对这个大千世界,而不是简单的吃斋念佛,四大皆空。

净坛心里清楚,周小玉也明白,所以她等着净坛,等着净坛真正做好脱下僧袍的准备。

周小玉说,按照他们的约定,再过几天,就是净坛与住持师傅说好的离开寺院的时间。

“我听我嫂子说,她在你铺子里看到了几串菩提子,我想着,就算净坛离开了寺院,肯定还是舍不得他的佛祖的。我就去你的铺子里买了你的菩提子打算送给他。没想到,却是现在这样。”

周小玉伸出胳膊,胳膊上缠着一串菩提子。

“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吗?”

周小玉摇摇头。

“不知道,我没看见他的脸,也没听见任何的声音,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如果不是我来到寺院,碰不到净坛,我都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死了。”

“是我连累了小玉儿。”净坛的魂魄从僧房里走了出来:“小玉儿是因为我才死的。”

“净坛。”周小玉一脸惊喜的跑过去:“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佛祖惩罚我,即便是我们都死了,也不能再见面。”

“傻丫头,就算要惩罚,也应该是惩罚我这个不诚心之人。”净坛看着周小玉笑。

“不怨你,都怨我,如果不是我天天来找你,你也不可能为了我这么一个傻丫头动了凡心。”

“心在我这里,动与不动都是我说了算的。是我愿意为你动心,不关你的事。”净坛双手合十,转向刑如意:“刑施主,殷施主。”

“净坛师傅是否知道谁是凶手?”

净坛点头。

“能告诉我们吗?”

净坛摇头。

“此事事关重大,恕净坛不能告诉两位,但小玉儿的死因,却是净坛可以说的。”净坛转身,看着周小玉:“小玉儿,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惨遭不测,死于非命。”

“净坛……”

周小玉看着净坛,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没关系的,你听我说完,自然就清楚了。”净坛放下手:“其实,关于我的身世,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听到的都是旁人对我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无从判断,我只晓得,有人想要利用我所谓的身世,去做一些事情。”

“前太子李弘。”

“如意姑娘你……罢了,这些事,既有人做,便会有人知道。”净坛松了口气:“目前有两方势力,这两方势力都是谁,净坛不说,姑娘应该也是知道的。可不管是哪一方势力,他们都不希望净坛还俗。一方是出于保护净坛,而另外一方则是不希望净坛重回尘世,以给旁人可利用之机。”

“那杀死小玉儿的是不希望净坛师傅你回到尘世的?”

“不,是想要保护净坛的。”净坛师傅低了头。

“那净坛师傅之所以……”刑如意看向那棵枣树。

“小玉儿的死,是因净坛而起。净坛答应过她,会用余生陪她。她既去了,净坛又何苦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另外,对于那些人来说,没有了净坛,剩下的日子也能更清净一些。净坛,只是净坛,不再是旁人眼中可利用的工具。”

“净坛,为什么不告诉我?”周小玉眼底尽是心疼:“你别难过,我没有怪你。生也好,死也好,小玉儿都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

“小玉儿。”净坛伸手,握住了周小玉。

片刻之后,净坛身上的僧袍,变成了普通男子的衣物,只是头,仍是光头。

“如意姑娘,请你帮小玉告诉小玉的爹娘,让他们一定好好的。如果有来生,小玉还愿意做他们的女儿。只是下一次,小玉不会再调皮,也不会再惹他们生气,小玉一定会做个乖乖的,听话的好女儿。好好孝顺他们,好好的伺候他们百年。”

“你放心,你的话,我会帮你带到的。”刑如意挥挥手,周小玉和净坛都不见了。

周小玉的死,最终以自杀定案,下葬那日,听人提起,刑如意才知道,周小玉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带着的那串菩提子不见了。

“狐狸,你说,是谁拿走了那串菩提子。”

“杀死周小玉的人。”

“那你觉得是谁杀死了周小玉?”

“收养且照顾净坛的人。”

“山里的那位夫妇?”

狐狸轻轻摇头。

“白马寺的住持师傅?真是他啊。可他不是出家人吗?出家人不是应该以慈悲为怀吗?周小玉怎么说也应该算是被他看着长大的吧……他如何能下得去手。”

“身着僧袍的不一定都是和尚,和尚不一定都身着僧袍。寺院,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方外之地,也是会受到权利波及的。”狐狸伸手,轻轻捏了下刑如意的脸:“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的心思,怎么还如此简单。”

“简单不好吗?心思越简单,人就越快乐。我才不想变得复杂呢。对了,不许再捏我的脸,都捏变形了。”刑如意好不淑女的用手搓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小玉跟净坛在那边怎么样?下辈子,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在一起。狐狸,如果我有下辈子的话,你会不会来找我,然后耐心的等我长大,我们继续在一起。”

“会。”

“真的?”刑如意开心的眼睛都眯起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万万年都不会变。”狐狸勾住刑如意的小尾指:“你的一百年,对我来说,太短。”

“那就万万年好了。”刑如意扑到狐狸怀中,刚打算干点儿什么,就听见外头“砰!”地一声。

拉着狐狸,走出房门,就看见了那只落在院子里的黑不溜秋的东西。

“是什么?”

“妖。”

“死的活的?”

“活的。”

“好的坏的?”

“不知。”

“能治好吗?”

“可以试试。”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妖一命,怎么着也得胜造八级浮屠吧。”刑如意盯着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救救看吧,若是个坏的,救过来再杀,若是个好的,就让他留在铺子里给我做个跑堂的小伙计。我好歹也是一胭脂铺掌柜,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吧。”

狐狸点头,施了个法术,将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一起给带走了。

原以为顶多等个一天一夜,狐狸就将将那个东西给带回来,谁知三天过去了,竟还是没有一点儿音信。刑如意开始后悔,后悔让狐狸救那个黑不溜秋,连本体都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这万一是只坏妖,趁着狐狸帮它疗伤之际,再伤了狐狸怎么办?越想,就越是心慌,心慌地这铺子里都待不下了。

走到街上,就看见一群人在围着一口井。那井,距离刑如意的如意胭脂铺不远,据说是口枯井,已经枯了百来年,这几日不知怎的,突然又有了水,且是黑乎乎,臭烘烘的脏水。

“尸体是谁发现的?”小盛子的声音从人群中间传出来:“起开起来,被围得那么严实,我问你们,这井里的尸体是谁发现的?”

“是我,是小人广武。”

“是你?”

“是,小人姓陈,陈广武,是那边卖肉的。”

“你来说说,这尸体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我要是说了,官爷可不能抓我。”

刑如意挤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陈广武抓着衣裳擦手。

“小的是杀猪卖肉的,这每天杀猪弄出来的脏东西不少。掩埋,费时费力。后来,小的就想到了这口枯井。这井,小人打小就知道,是口枯井,已经废弃很久了。平常,也都是用大石块盖着,怕附近玩耍的小孩子掉进去。小的寻思着,将这肥料给扔进去,也算是这口井的功劳。刚开始扔的那两天,一切都好,也没见什么不寻常的。可最近这几天,这井里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了水,且小的扔东西的时候,看见水下有个东西,明晃晃的,特别刺眼睛。小的以为是什么宝贝,就想着捞上来看看,谁知,这宝贝没有捞上来,竟捞出个死人。”

“我说这井里咋这么臭,原来都是你这个卖猪肉的给整的。”

“就是就是,你闻闻这个味道,这以后,可叫咱们这条街上的人怎么做生意。这味道,是个客人也给熏走了。”

“我错了,诸位,我错了,等这死人的事情了了,我就想个法子,把这井里的味道给除了。”陈广武双手合十,就差跪在地上了。

“尸体呢?你刚不是说,你把尸体从井里给捞上来了吗?”

“是捞上来了。不,不是,也不算是捞上来了。我这看见是个人,还是个死人,心里一慌,就把手里的绳子给松了。那尸体,自然也就掉下去了。”

“可看清楚了那死人的脸?”小盛子继续问。

“没,没看清。我当时吓得这魂魄都快要散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看这死人脸。”陈广武说着,侧身往井里扫了眼。井口,两名捕快正在合力捞尸。

眼瞅着这尸体就要被捞上来了,一个女人尖利的嗓音冲破围井的人群,钻进来:“让让,你们都让让,是我的相公,那是我可怜的相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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