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里前些年的确发生过一件命案,且闹腾得众所周知。
而众所周知的原因便是当年担任临安县的县太爷明察秋毫、断狱公正。

案件的案情也确实扑朔迷离,种种原因的累加,才造成了当年轰动一时、众所周知。

话说桃源村里本有户姓蒋的人家,丈夫蒋杏,农闲之时常去县城做苦力活帮衬家计,一回返家,竟把妻子捉奸在床,无奈奸夫翻窗跑了,没被蒋杏逮住,他大是懊恼,自然把妻子打了一顿,逼着问奸夫的名姓,但蒋妻并没供出奸夫身份,蒋杏怒极离家,那晚上是和好友痛饮一场,酩酊大醉。

次日蒋杏归家,便见妻子已然殒命,正是全身绀紫、七窍流血,连一双眼珠都掉脱出了眼眶,大惊,便告了官。经仵作验看,在死者的嘴里发现了残留鼠药,且又因全身绀紫、七窍流血两点显征,断定死者是中毒而亡,当时的刑房又问了蒋杏的好友,确定蒋杏对死者心存怨愤,于是主张凶犯便即蒋杏,他因妻子红杏出墙且拒不交待奸夫何人,恼怒下将鼠药强行灌于死者口中,而后为了脱罪,才故意去友人家中饮酒,以期友人能够为他作证助他逃脱。

但当时的县太爷审阅卷宗,却有不同的主张。

这个县太爷也颇懂得些尸首勘验的知识,认为鼠药虽能造成中毒者全身绀紫、七窍流血,但并不至于造成死者眼珠脱落,认为死者是受重击头部而亡,再才被人在口中放入鼠药,造成死者乃是被人毒杀。

不过死者的头颅上又不见创伤,县太爷断定应当是有人先在死者头上扣了有如铁盔一类事物,再以锤击,导致死者头颅受震伤而亡,随后再灌下鼠药造成死者乃中毒而亡的假象。而死者家中并无铁盔一类物什,显然不合刑房断定乃蒋杏激愤之时杀人的判断,也就是说凶犯是有预谋。

再一摸察,就察明了邻村的一个铁匠,这铁匠力大无穷,且还会诱捕野鹌鹑的方法。

这方法便是在野地上支起一口铜锅,里面撒上稻谷一类的诱饵,待鹌鹑进入其中被铜锅扣住,用锤子反复敲击锅面,一会功夫便能把那些鸟震得浑身发紫眼球脱落昏死过去。

于是县太爷逮捕了铁匠审问,终于察明了案情。

原来这铁匠便即死者的奸夫,因被蒋杏发现,深恐死者将他供出,他原来也是蒋杏的好友之一,并向蒋杏借贷了一笔钱,铁匠却非但好色而且嗜赌,所以根本没有能力还贷,于是生怕死者将他供出招致蒋杏逼债,那晚再次潜入蒋家,原本是欲取蒋杏性命,奈何蒋杏根本不在家里,铁匠情知蒋杏上回从县城里买回几包鼠药,没用完,蒋妻就放在柜子里。于是乎心生毒计,先是花言巧语骗得蒋妻答应和他一齐私奔,待诓骗了蒋妻去他的铁匠铺,再将蒋妻捂住口鼻使其昏厥,奈何铁匠并没有备下鼠药,在蒋家当蒋妻面也

无法索取,好在是他的铁匠铺原本就建在僻静乡郊,这样才不至于赶工时骚扰乡邻,所以他只能用诱捕鹌鹑的方法,在蒋妻头上先罩一铜盔,用重锤敲击,杀害蒋妻之后再趁夜色将她搬回桃源村,找出柜子里的鼠药灌进蒋妻口中。

正是因为这起命案,桃源村多数人都晓得了鼠药能够致使中毒者全身绀紫七窍流血,和受不明重击而亡的区别,就在于眼珠是否脱离眼眶。

周王的亲卫甚至还察探分明,这起案件发生的时候费厚已然因为伤重得了肺病归返桃源村,彭氏与村邻们大骂那铁匠不得好死时,费厚也确然连连颔首。

“费厚明知鼠药能够造成中毒者周身绀紫、七窍流血两个显征,为何并不质疑长女死因有疑?”兰庭提出疑问。

“费厚太过懦弱了。”周王刚说了一句,又想起兰庭和春归的判断,他们两个并不认为费厚正如传言般的夫纲不振,所以又转了口风:“或者说是费厚与彭氏根本就是同谋?”

兰庭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深思熟虑后还是缓缓摇头:“费聪并不曾与生父反目,实则被费厚送去临安县城,在没机缘拜得‘刷子陈’为师之前,他还是顾念父子情份的,感激费厚不曾听信彭氏挑唆,把他干脆卖了奴籍,所以这些年来费聪并没有完全不顾生父,虽然记恨彭氏,但对自家也常有照济,彭氏也持家有道,生活并没有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且费厚又从不偏心元配子女,彭氏之女虽非费厚所出,但在费家也从来没有受过亏待,彭氏固然眼红继女费惠能为娄氏绸庄雇佣,但我以为并不存谋人性命的动因,要知道谋害人命的事一旦败露,他们面临的可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说获得的收益与承担的风险其实不成正比。

好在关键时刻,渠出果然大有收获,于是这日莫问立时通报了消息,当然“渠出说”尽数变为“费惠道”。

因为眼看着彭氏之女立时就要动身前往县城娄氏绸庄受训,时间已然相当紧迫,兰庭最终还是定下了兵分两路的策略,在他先去阻止费聪的同时,春归与周王再次前往桃源村负责打草惊蛇。

周王原本还心存“忌恨”,认为足以证实兰庭是故意让他唱黑脸儿,什么已然开罪了刘姑娘所以不宜再唱白脸的借口简直荒唐可笑,但考虑到兰庭的一番安排竟然能让他有了机缘与春归私/处,周王抱怨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吧,小王虽然努力摁捺了企图,不再想着去撬赵迳勿的墙角,到底是心有决算然则暗意难平,既然还巴望着至少能被顾宜人待为知己,也不应计较其余细枝末节了。

“你等会儿拦着点啊!”当进桃源村时,周王佯作心有余悸:“千万别让刘姑娘的捣衣杵敲我头上,眼珠子受了重击可是会脱落的!”

同行的莫问赶紧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有种不详的预

感,咋就以为周王殿下对待顾大奶奶……仿佛已经怀有奸情?!

再说刘氏,自从听说了女儿的一番坦诚,这几日简直就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得安宁,刘姑娘已然是被她家母亲锁在家里了,但这日一见莫问小道又再登门,刘氏仍然有如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就差没直接拿出香烛供奉了,视线里完全忽视了衣着相比莫问小道尊贵十倍的另外两人。

春归却趁着这番不受关注,四处打量刘家的境况。

瓦房落了锁,所以这次只能在瓦房后的那处院子落座,也围着竹栅,但明显不如费家的围栅密集牢固,厨房的窗栅被熏得漆黑也不更换,走水的痕迹还显然留着,院子里也自然不会搭着能供乘凉的籐架,好在这时院子里还有大半不被阳光直射,找得到阴凉的地方坐下——靠近猪圈了。

虽是如此,春归倒没觉得异臭扑鼻,她再仔细一端详,竟觉猪圈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口大肥猪都像才被洗刷过一番,白呼呼的竟有些可爱。

再一端量刘氏的穿着,旧衣,连鞋子上都打着补丁,但极其干净,和这虽然简陋却整齐的后院相得益彰,刘氏的丈夫同样是一身虽然破旧却干净的穿着,连手指甲里都是一尘不染。

“道长定要好生相劝小女,劝服了小女,小女才能够劝服聪儿,他们两个实则都是好孩子,只是因为小惠也着实可怜……”刘氏哀泣道:“我们家只有两个女孩儿,我居长,小惠她娘是我唯一的妹妹,爹娘自小就跟我说,因家里没有儿子,必须给其中一个女儿招赘,我是长女,自然应当承担养家的责任,我那时知道爹娘给我找的丈夫是乞儿出身,不瞒道长,我也不情愿,不过相处下来,倒越发觉得我家相公勤快厚道,虽说妹夫当年看着也是个勤快厚道的人……”

刘氏摇头一声长叹:“正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俗话,我家妹子没过世前,费厚就已经和彭氏不清不楚了,我家妹子常回来哭诉,我能怎么办?只好劝她先忍一时,没想她竟然这样想不开,为了报复妹夫,自己也去找了个……小妹后来怀的那孩子,根本就不是妹夫的骨肉,所以小妹一直心虚,忐忑不安疑神疑鬼,最终分娩时才没能顺产,结果一尸两命。可这等事情,又哪里能完全瞒过妹夫?到底是因为小妹已经过世,费厚才不愿闹腾,免得惹人笑话。我们家也正因为小妹的错处没法子阻止费厚另娶,后来也始终虚着点底气,让聪儿兄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她这话刚说完,春归便听见一声凄厉的高呼。

“阿娘你胡说什么?你不能再中伤小姨娘!”

直冲着后院的一方高窗,只能看见女子瘦长的手指拽紧栅栏。

不知为何春归忽然有了这所普通的农家小院竟然是处囚牢的感觉。

她这念头还没及一掠而过,便听一声暴怒的粗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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