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直到察觉三老爷和婢女洁舒似乎相谈甚欢,自己竟觉如释重负,她才笃断他们夫妻两个是彻底不能恩爱了,纵然不离不弃,然则却与男女之情无关。
她主动提出纳洁舒为妾,从此除非年节时必须夫妻同房的日子,她和丈夫再也没有共处一室。

像今日,即便同房,也是分榻而眠。

要说冷落的话,也是彼此冷落彼此,各自情愿的,着实不能论是谁的错责。

“妾身应当惭愧。”三夫人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指掌在微微发抖,她忍不住就握成了拳头抵在膝前:“不知什么时候,因何而生的魔障,大抵是因为太过羡慕四弟妇了,确然对四弟……有那等无耻的心思。”

“夫人不需自责。”三老爷连忙道:“终归是我的错,我自来就刻板无趣,不够温存体贴,夫人这些年……太过孤寂了。我今日之所以提起此事,是担心夫人,我知道夫人必会隐瞒这样的心情,且夫人也只能隐瞒,但夫人一个人担负这些,太沉重了。”

但他似乎也无法替妻子分担。

其实三老爷也一直在迷惘,他说不清洁姨娘哪里比妻子更好,大抵是因为洁姨娘服侍他的日子久了,他习惯了这么个人,总之和洁姨娘一处时更加自在舒心,不用挖空心思的寻找话题缓和两人间的尴尬。他也能感觉出妻子对他并不厌恨,但在相处时,同样也在挖空心思的迎合,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觉得疲累。

但他有洁姨娘的陪伴,妻子却只能孑然孤独,这让三老爷常生无能为力的愧疚之情。

“那老爷便帮着妾身隐藏这件秘事吧。”三夫人的拳头稍稍一松:“能够把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说出来,妾身仿佛是觉着轻松了些,但则过去也并没觉着辛苦煎熬的,妾身还没糊涂到了为妄想折磨自己的地步,只时常觉得愧疚自责,而今虽为老爷洞悉,却反而得到老爷的安抚和劝慰,妾身心里轻松多了。”

“夫人有没想过……和离?”三老爷忽然问道。

“想过的。”三夫人直言不讳:“但妾身不敢,妾身顾虑的人

事着实太多,不敢如此任性。”

“如果夫人是担心舫儿……”

“不仅仅是舫儿,也不仅仅是怕连累本家,这样说吧,就算和离,又有哪家门户肯娶再嫁之妇,又就算还有姻缘的可能,又哪能确保就能遇见情投意合的人呢?只怕到时处境,尚且不如眼下,至少和老爷之间虽无爱慕之情,老爷待妾身,一直都如妾身兄长一般。”

“如今的约定俗成,对待女子着实太不公平了。”

“人这一生,原本也不应尽困在情情爱爱之中,妾身如今膝下有了舫儿承欢已经知足,又何至于报怨礼俗不公?”她比起这世间太多的人,着实已经足够幸运了,还不知足,为心魔所惑的话,指不定她就会步何氏的后辄,成为自己深恶痛绝的那一类人。

甚至相比起彭夫人来,三夫人也自觉要幸运得多。

渠出的猎奇心得到了满足,急着要和春归分享心得,虽说料到这个时间大奶奶极有可能正和赵大爷耳鬓厮磨,还是往斥鷃园飘去,不曾想院子里青萍几个婢女倒是围着熏炉开怀畅饮,她把几间屋子“穿”了个遍都没见着大奶奶的人影儿,还是瞅着赵大爷一脚跨进院子时,问起大奶奶的去向,方才听青萍上前禀道:“大奶奶陪着二老太太几位尊长用了晚宴,又去拜望了一番阮中士,才抽出空闲来,一阵儿前去抱幽馆看望二姑娘了。”

原来是去了抱幽馆。

渠出轻哼一声,到底还是往怫园里头飘着去了。

她第一眼就瞅见赶来给大奶奶开院门的是藏丹,挑帘子站在门外头候令的仍是她,这情境竟又像是再获信重一般了,渠出又冷哼一声:剑青才摔那么一下,她就立时东山复起了,真是足够精乖的了。

渠出往藏丹脚面“啐”了一口,直接就穿过了暖阁的门扇。

赵兰心还是合欢宴时的妆扮,穿着倒是喜庆华丽,不过灰败的脸色红肿的眼怎么看怎么晦气,见到春归照旧不起身行礼,瞪视着一双核桃眼活像瞪视着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春归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明明瞧着还有个渠出围观也

只能装作没瞧见。

“二妹妹应当已经听说了轩翥堂公议的结果,我就不再重复了,我也知道我的话二妹妹是听不进耳的,不过我既然答应了大爷日后负责督教二妹妹改过自新,就要尽到我的责任,我就先说对二妹妹的处罚吧。”

“大不了就是去金陵族庵。”赵兰心脖子梗得笔直,好副英勇无畏的气派。

“二妹妹是真想去金陵族庵?”

“我想不想去的还能如何,你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自然会把我斩尽杀绝。”

春归轻轻一笑:“二妹妹这话还真让人哭笑不得呢,二叔母听说是去金陵族庵,可谓如释重负庆幸不已,怎么二妹妹竟觉这样的处罚就能称斩尽杀绝了?看来二妹妹还真是半点不知这世间的险难,全然不能体会何为万劫不复。”

“你不要得意……”

“今日是除夕,明日便是新岁,年节上不益动罚,故而二妹妹该挨的二十戒尺得元宵节后施责,不过二妹妹从今日始,禁足抱幽馆,每日跪誊十页道德经方许饮食,二妹妹一日不曾改过便不解禁罚。”春归直接宣告了处罚。

“顾氏你竟敢如此苛虐于我?!”

“苛虐!”春归笑容一收,神情冷凝:“若有机会,二妹妹还能见到安陆侯府宝妹妹,你可以问一问她因为愚狂莽撞险些遭受的惩罚,再好生品咂何为苛虐。”

“江珺宝是因冲撞了贵妃娘娘……”

“二妹妹认为剑青只是奴婢,就算被二妹妹害死也无非鸡毛蒜皮的事体,所以才把我对你的惩责看作心存恶意的苛虐?!”春归冷冷看着兰心:“要论愚蠢狠毒,二妹妹相比宝妹妹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好在你还有改过的机会,好在惩处你的是家人,你的兄长不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还愿意对你加以教诫,二妹妹着实应当感到庆幸而不是悲愤。”

春归干脆从椅子里起来,上前几步,居高临下逼视着赵兰心:“我知道你不服,知道你自认为并无错责,二妹妹不如听完我接下来的话,你再好生思量一番你究竟愚蠢不愚蠢,狠毒不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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