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鷃园里足有半月,女主人去了禁内一游男主人竟也跟着驻扎在值馆夜不归宿,虽说满院子的奴婢没了主人约束却并不曾乐享清闲,气氛反而变得萧索沉闷了,这日好容易盼到大奶奶“凯旋而归”,天没亮就忙着张罗起来,这让原本还想着起个大早负责监督丫鬟们扫洒整理的宋妈妈大吃一惊。
因为眼看着连她没规没矩的小女儿竟然都已在忙着修剪盆栽时,宋妈妈几疑是自己睡过了头。

把小厅里的座钟盯着看了好几眼,方才长舒了一口气,确定自己没有误了时辰。

待春归回来时,发觉自己就像没有离开一样,花花草草没哪一株因为疏于照管就“香消玉殒”,就连入宫前翻看那本闲书都还摆在原处,顺手可取的物件就更没变动了,倒是她因眼红孟姨娘养的那只“玉光”也养的一只鹦鹉,瞅着肥了一圈儿。

就是光知道“呱呱”的叫仍然不会说人话。

春归逗了一阵儿鸟,极其不满意:“大爷怎么也没训得‘翠翠’开智?”

通体雪白的鹦鹉太罕见,春归养的这只是绿鹦哥儿,“翠翠”的名儿却是菊羞负责取的,这丫头如今是越发不爱用脑了,取名儿的风格只图通俗贴切,像不久前斥鷃园里新择的个小婢,因为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菊羞竟然意欲给人家取名儿唤作“大眼”,更兼有回春归植造的一件盆景,因使用的是釉陶盆种雀梅,菊羞直接命名为“陶盆梅”,春归决意限制菊羞从此只有给禽鸟类命名的资格。

兰庭和那只未曾开智的鸟儿面面相觑一阵儿,伸手拍了拍额头:“我倒是把辉辉入宫前这件嘱咐给忘去了九宵云外。”

他也已经一连半月都在翰林院“案牍劳形”,都没回斥鷃园一趟,还哪里想得起驯鸟?

“不曾开智也就罢了,怎么大爷还将‘翠翠’养得如此……肥美?”春归十分怀疑赵大爷居心不良,图谋的是要把她的爱宠当作食材“栽培”。

“大爷也是今日才回府,大奶奶若真指望大爷照管‘翠翠’,这鸟

儿指不定已经入土为安了。”菊羞今日有些“得意忘形”,竟快言快语的指控起赵大爷阳奉阴违来,又请功:“翠翠能养得这般肥美,可都是奴婢的功劳。”

春归把菊羞看了好一阵,招招手唤过入深来:“这些日子可得看好翠翠,莫让你阿菊姐姐接近它,尤其是哪天瞅着阿菊没吃饱的时候,看都不能让她多看翠翠一眼。”

入深笑着应了声是。

菊羞瞪着大奶奶的背影,满脑子雾水,扯着入深抱怨:“大奶奶这是嫌我把翠翠养胖了?皮包骨头的鸟儿有什么好看?四夫人院里的白团就是只贪吃的肥猫,大奶奶明明说白团可人的……再者我吃不吃饱,和翠翠又有什么关联。”

逗得几个丫鬟呵呵笑个不提,梅妒拍了妹子一下:“这段时日你尽顾着好吃懒作了,连脑子都不灵光起来,大奶奶是怕你把翠翠养成这样,意图是哪天把翠翠烤来吃了。”

翠翠大惊,扇着翅膀竟喊出声来——“走开”。

一院子的丫鬟都瞪大了眼,尤其菊羞一个箭步就往前蹿,意图立即通知大奶奶快来围观翠翠终于“开智”,却在一个箭步后又站住了步伐,抚着胸口道:“隔了半月,不能领会大奶奶的诙谐倒还好说,要连半点眼色没有再打扰了两位主子的小别胜新婚,这过错可就大了。”

说完立即回头,紧张兮兮的一阵观望,菊羞又再抚着胸口:“还真奇了怪哉,回回我说这话都得被阿娘捉现形儿,今日倒没见阿娘突然现身,闹得我倒不适应了。”

这下连青萍都被她逗得笑出了声,更是满院子的喜乐欢快。

屋子里早已换了身轻便衣裳,把满发髻的珠钗步摇摘除,春归惬意的歪在暖炕上,一边调侃着正在泡茶的兰庭:“迳勿就算放心不下,守在翰林院也是外水救不了内火,便是听闻了风吹草动也无计可施,虽看着是和我离得近些,事实上也有如隔着天堑,迳勿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怎么这回竟做此无用之事了?”

兰庭斜过眼角余光,看那才出险境彻底放松了身心的女子,此时显然促狭打趣

的神态,竟突生感慨——相敬如宾四字怎能注脚夫妻恩爱?反倒是带着一股子书面语官方气,丝毫没有情趣显得不切实际,如他眼下被自家娘子调侃笑话,才真正觉着心花怒放呢。

这才是对枕边人应有的态度。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离得近些至少才有和辉辉并肩作战的感觉,虽无用,倒能聊以自/慰。”

这话说得好听,春归越发的眉开眼笑了,待兰庭泡好一壶茶拿着过来,她连忙取了茶盏,一边品茶,春归才把宫里自慈庆宫后的经历囫囵说完,而原本拿龚氏开刀的事她是先和兰庭商量过,自然也预料到家里老太太会因龚氏之死把她视为眼钉肉刺——早前没回斥鷃园,春归已然和兰庭走了一趟踌躇园,老太太却拿着“不适”的借口挡了告省,这当然是因为兰庭在场老太太不好发作,但兰庭总不能日日陪着春归,老太太的怒火迟早会发泄在春归头上。

兰庭这半月以来人未回太师府,但对于太师府的人事当然不会一无所知,这时告诉春归:“龚氏‘病故’,安陆侯府自然会来太师府报讣,祖母亲自过去一趟,还特意遣了人让我去拜丧,这是礼俗不能推脱,我也去了一趟,不过龚氏的真正死因他们自然不敢让我知晓,老太太则是哀叹江六丧妻,要求我替他谋一官职以为安慰。”

春归:……

“我答应了。”兰庭喝了口茶,平平静静说道:“我不仅答应替江六谋一闲差,还答应为江大谋一实职,但这回我可无意阳奉阴违,打算的是说到做到。”

“迳勿应当不是为了让老太太少些刁难于我吧?”

“江琛的几个儿子一直赋闲,我怎能掌握他们为非作歹的把柄?且皇上的意思,也是应当起用安陆侯。”

“皇上是对惠妃动了疑心?”春归反应极快。

过去弘复帝压制安陆侯府扩充权势,其实对惠妃是保全之意,而如今看似起用,实则是有试探的意图,惠妃要是因为本家兄弟的获职便放松警惕,甚至洋洋自得……

这位一宫主位便离自寻死路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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