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长孙落第,外孙却连中三元,最近又听说外孙子赵兰庭竟然还得以御赐文勋兼任授职如此殊荣,朱老太爷那针尖大的心眼这下子好比完全被铁砂给堵实了,又涨又痛得连新买进府的貌美丫鬟,看着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又说曹妈妈,自从提供的情报有误,导致朱大太太几位数月前的“折戟沉沙”,就此背上了一顶永远无法摘除的黑锅,她在朱家的日子也只余一把辛酸泪,短短半年的时间,便从斗志极其旺盛的一个年富力强的健妇,衰弱得苟延残喘卧病不起,而今身边也只有自家的儿媳服侍汤药,好在如此,曹妈妈多少还不曾受到饥寒之苦。

但儿媳妇也是有所抱怨的。

“婆母便是回了主家,也不该把赵家大爷给您养老的宅田都拱手交给了大太太,而今可好,大太太压根便不再顾及婆母的衣食汤药,且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婆母原本已非奴籍,朱家也不曾仍将婆母当作仆婢使唤,意思就是朱家再无责任管顾婆母的衣食药用呗,也不想想婆母确然是已非奴籍,那就该将赵家大爷给的宅田交还,婆母才有养老之处。”儿媳其实早有想法,这日里干脆掏了心窝子:“婆母非奴籍,但相公及我,连带着小姑子身契仍在大太太手中,我们可都还是朱家的仆婢,婆母要有个万一……大太太再不交还地契,咱们也不能和主家理论,岂不是白白让大太太占了我家的财产?趁着婆母这时人还清醒,干脆求了大太太,一来是交还财产,再者放了我们一家的自由身……”

话音还未落地,曹妈妈就被儿媳的话气得暴起,伸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中儿媳的左脸:“黑心肝的白眼狼,不忠不义的狗东西,也不想想你这些年来不靠主家恩恤,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从哪里来?还敢口口声声要大太太交还财产?你哪里来的财产?那可都是大夫人的妆奁,姓朱不姓曹,更是一分一文都不跟你姓!”

儿媳捂着脸,委屈得直掉眼泪:“我可不是朱家的奴婢,本是良籍,当年父母也是看着太师府乃宽仁门第,才允了我嫁给太师府的家奴,自此才从了奴籍,怎知婆母执意令我随着相公来了朱家,朱家算什么宽仁厚道了?我们成日里累死累活,还得受那些狐媚子作妖的婢妾欺辱,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内里简直污浊不堪……”

话音又未落地,就再次挨了巴掌。

这回是曹妈妈的儿子赶到,冲着妻子就是一顿喝斥,那媳妇越发的恨怒了,愤愤说到:“我还不是为了相公和小姑着想,才说这话,这倒好,我却里外都不成人了!婆母怕还不知道吧,赵家大爷如今可是皇上亲授的五品文勋了,立即就为赵家大奶奶请封,朱家人再是气恨,可不敢再得罪轩翥堂这门姻亲!莫管朱家能不能与轩翥堂修好,婆母都受定了这迁怒,您老两眼一闭倒是万事不管了,留下咱们今后还如何过活?要终生能在轩翥堂为奴为婢我就不说了,可在朱家,这些年来我也算是认请了这户所谓的书香门第,一家子人都是道貌岸然内里不堪,还不如贩夫屠狗辈更懂得道义二字。”

这番话倒是落了地,后果可不得了,直接就把曹妈妈气得两腿一蹬呜呼哀哉了。

朱老太爷得禀,满脸的不耐烦:

“不就是死了个仆妇么?且她还是自己病死的,犯得着也当件事上禀?你媳妇执掌中馈多年,难道这样的事都处理不妥当?”

“曹家的论来已经不是奴籍,她那小子两口,闹着要索回赵兰庭当初交给曹家的养老那处宅院和良田……”

“这真是岂有此理!宅院和良田虽然是赵兰庭给予,但论来也是出自我朱家,曹家的是良籍,她小子儿媳及姑娘可还是我朱家的奴婢,为奴为婢者哪有私产?”朱老太爷气得直哼哼:“罢了,交代你媳妇,就替曹家的置办一副棺椁,体体面面让她入葬,我朱家也算宽仁待下,全了这份主仆情义。”

说完又倒头躺倒,抚着胸口顺着怨气,有的话朱老太爷实在说不出口,只有在暗中腹诽:不怪得大儿媳妇心怀芥蒂,当初确然不该助着赵兰庭宣扬才名,如今倒好,借着朱家的造势蟾宫折桂,小子竟敢翻脸不认人,三娘过世后,赵兰庭便开始疏远外家,及到他继承了家主之权,就越更张狂无忌!我这外祖父,他的嫡亲尊长,数回低声下气的示好,直至如今都换不回他半分热情回应,真是神佛无眼,才容得这样的不孝之徒青云直上!

如今翻脸不敢,修好不能,朱老太爷拿他的亲外孙子彻底无计可施,正生着闷气,又见长子折了回来。

朱大舅这回可是一脸的惊喜:“真是贵客临门啊,父亲请快些更衣,是卫三弟贯之远自金陵前来拜望父亲了!”

朱老太爷也果然又惊又喜:“贯之来了?算起来当年一别,屈指竟二十余载不见,可惜老友瑟汀已经作古,但也庆幸贯之如今子承父志,同样为名声赫赫的江南名士。”

赶忙的倒履相迎。

一处花厅里,与卫贯之年龄相近的朱三舅正陪着阔别多年的好友闲谈,问得卫贯之这回入京除了拜访故旧之外,并无其余要事,他便很是热情的相留:“贯之也莫再盘桓别处,仍是住在家里就是。”

卫贯之却道:“当年蒙朱公点拨之恩,原本不敢推却盛情,只是……卫某此回入京,还有家眷同行,怕是不便叨扰了。”

朱三舅一怔,追问道:“可是贯之的妻小?”

“确是,小犬已然十七,这回带他入京,也有让他游历的想法,且内子原是京都人士,自远嫁金陵,也隔多年不曾归宁,所以这回来京,卫某已然应允舅兄住在妻家。”

朱三舅长叹一声:“贯之可知……三娘已然过世,到底是她没有福气,谁曾想高嫁太师府,竟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朱三舅没留意见卫贯之的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尚且沉浸在自己的长吁短叹之中。

而正在同一日,兰庭也收到了来自卫贯之的邀帖,这邀帖是春归亲手转交,因为受邀之人非但仅只兰庭,还包括了她,所以汤回便果断的把邀帖直接交递给了大奶奶。

春归留意见兰庭的神色十分复杂。

“这卫贯之,究竟是何人?”春归没忍住好奇心。

“金陵名士,他的父亲卫瑟汀,当年同样名传天下,不过父子二人虽富名传却无入仕之心。”

兰庭似乎犹豫了一番,才继续对春归解释:“卫公与朱家老太爷曾为旧交,当年携子

游历至京城,曾在朱家盘桓了一段儿,论起来,朱家老太爷对卫贯之还算有半师之恩。”

难道这封邀帖又是朱老太爷的花招手段?春归刚闪过这念头,便听兰庭道:“虽我与卫君并无交谊,但既是远离朝堂的名士相邀,应属雅会清谈,且这处别馆也并非朱家所有,我曾经去过一回,其中园景亭台也算清幽朴趣,辉辉既也获请,倒可趁此一游。”

赵大爷既然想去,春归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乎两日之后,她便见到了这位江南名士。

已过而立的年纪,颀长身姿,面廓颇显锋锐,眉突而目深,但儒雅的气态中合了这五官的深遂,按春归以貌取人的感观,深觉不负“名士”二字。

卫贯之也直接说了邀请的缘故:“途经藏山白首处,拜访凤翁,受凤翁之托转交书信予赵郎,且听说赵郎伉俪一手厨艺不俗,卫某便生攀比之心,所以特意借了故旧这处别馆,打算与赵郎切磋厨艺。”

原来竟然是为了这样的缘故。

四人相坐着喝了一壶香茗,春归便被卫贯之的妻子喻氏邀请去了游园,她才知道喻娘子竟然是京都人士。

“我听凤妪提起娘子言谈大有谐趣,便心生向往,所以游说外子相邀赵郎伉俪二人,今日一见娘子,端的是眼前一亮,不怕娘子笑话,我从来都是个以貌取人的,论起爱美之心,竟还胜过外子,这下好了,娘子言谈是否谐趣竟一点都不要紧,他们两个男子整治出来的菜肴能否入口更是一点都不要紧,有顾娘子在,我便觉着秀色可餐了。”

春归:……

真心觉得和喻娘子投缘得很。

“我与娘子,还真是志趣相投,这下不一见如故都难了。”

“只可惜我自己的相貌普通,多得嫁给了外子,多少沾染他几分名士之气,看上去还不是十分的庸脂俗粉。”喻氏论来得比春归年长一辈了,但她并不显老,性情又十分外放,就说这话时,立时笑出两排八颗牙齿,顿时给了一种春归正和同龄人交谈的错觉。

“顾娘可有表字?”喻氏问道。

“辉字重声。”

“那我便唤你辉辉了,说来我的表字,还是外子替我拟的,就唤作瓠犀,倒很直观,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两排牙齿长得好,所以爱笑,我比辉辉年长,辉辉便唤我一声犀姐如何?”

春归从善如流,她也觉得若唤世母的话,俨然是把喻娘子给喊老了。

两人在园子里乱逛一通,没说什么琴棋诗画,春归倒是听喻娘说了许多的江南风情,大是羡慕嫁个名士的逍遥自在,可以四处游山玩水,待得一处避风的花榭坐下后,大抵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喻娘眼瞅着婢女们端上来的菜肴,摆摆手示意原封不动照端回去,又再笑出了八颗牙齿:“我吃得少,且今日看着辉辉就能秀色可餐,奈何自己的容貌尚不可餐,且辉辉又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能饿着了,不过他们这些男子为厨艺比试整治的饭菜,是入不得口的,我早已嘱咐交待另在外头买了些菜肴,辉辉不用理会我,大快朵颐就是。”

春归愕然。

怎么金陵名士的厨艺,看上去自家娘子都不捧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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