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死命要往牛角尖猛扎的人,就算你紧紧抱住她的大腿,也休想把她拉回来——这是春归在通过“感化”二妹妹的过程中所积累下的宝贵人生经验,尤其是当这时遭遇到对方有如“醍醐灌顶”般的仇视,春归觉得自己在二妹妹一事上对于赵大爷的“投桃报李”恐怕只能到此程度了,她可不像赵大爷自有“神光护体”,足够净化二妹妹对她莫名的积怨,让二妹妹看清妖魔鬼怪而相信她的一片丹心。
“那碟茶果,可是二妹遣人送给和柔?”

兰心听兄长这一问,愤恨简直便要烧红瞳孔,她直盯着春归几乎咬牙切齿答道:“茶果是我让人送给和柔的,可我与和柔无怨无仇,怎会加害毒杀她?!家里这么多人,谁对和柔心怀敌意巴不得她死而后快,原本也是众所周知的事,阿兄随意找个仆妇下人一问,相信就能水落石出。”

“庭哥儿,那茶果也并非心姐儿亲自送去给和柔,这当中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心姐儿可是你的嫡亲妹妹,这件事你定要断个清楚,可不能让心姐儿受了冤枉。”彭夫人此时极其气定神闲,不舍得就此终止她自以为炉火纯青的演技。

“我当然相信二妹不会谋害人命。”兰庭连眼角余光都没往彭夫人那边略扫,他直视着兰心,斩钉截铁的口吻:“我相信二妹,不是因为她乃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而是因为证人证据,我已经勘察过和柔的住处,发觉二妹送去的茶果虽少,只有三枚,但想来和柔当真是无心饮食,纵然半夜醒来饥肠辘辘,却还剩了一枚茶果在碟子里,经乔庄察验,那枚茶果确然是引起和柔腹痛昏厥的根由,不过并未被人投毒,而是因为茶果的内馅已经发馊腐坏,和柔食用后才会引发与中毒无异之症。”

竟这么快就察清了根由?不仅彭夫人怔住,连和柔也突然停止了哽咽。

“乔庄的判断或许不足以说服叔母,不过我同样也取得了童老大夫的证供,据老大夫声称,他其实诊断出和柔并非身中剧毒,大有可能是误食了馊腐的食物才致腹肠绞痛,只要及时解毒救治,不至于因而丧命,甚至和柔得以解毒之后,迟迟昏迷不醒倒让童老大夫十分疑惑,因为童老确定和柔得治后,大不至于会如此虚弱。”

这话一说,众人看向和柔的目光就格外深沉了……

早前甚至都需要人抬进来,睁个眼都像要耗尽周身体力,结果被兰庭放狠话一逼,立时就露出了马脚,原来“判官大人”早就知道了一切都是演技,没有服毒甚至没有投毒,这场风波竟然是因为吃了馊腐的食物引起。

老太太长长吁了口气:“那茶果可是府里从岭南请的厨子昨日早上做的?加了虾米肉松花生等些食材做馅料?”

赵兰心仍然通红着眼直盯春归,就像没听见老太太的询问。

和柔只好打起精神应道:“确是,奴婢这时也想了起来,那碟茶果原本是二姑娘屋子里的婢女剑青大早就送了来,只奴婢当时并没有胃口,便收在了屋子里的碗橱内,应当是……闷了整整一

日使得馅料馊腐,黑灯瞎火的奴婢也没注意……”

“这就是了,原来都是一场误会,我就说咱们家里一贯太平,哪里会发生这一类阴毒事。”老太太如释重负,觉得事情总算水落石出,谁都没有过错,天下依旧太平。

“是了是了,真相原来如此。”彭夫人连忙附和。

但兰庭显然不想就此结束这回大张旗鼓的家族会议,问道:“二妹,你与和柔确然无怨无仇,也从来没有交集,何故昨日清早会忽然送去一碟子茶果?”

兰心猛地转头,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阿兄仍然怀疑我?”

“你如实陈述。”兰庭微微蹙眉。

“和柔毕竟是母亲的旧婢,精挑细选出来让她服侍阿兄,我听说她被嫂嫂欺压苛虐,心里当然极为同情,我从前不懂得体察下人的劳苦,阿兄责我不够宽厚,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错处,一心一意改过自新,阿兄竟又为此怀疑我会做那样阴毒之事,阿兄能不能亲口指点,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阿兄满意?”

这是二妹妹的真情流露,这孩子终于是开口道出了心里的委屈,春归暗暗叹息。

但兰庭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我说过,并没怀疑你毒害人命。”他也实在拿自己的妹妹无计可施,不明白难道当兄长的明知妹妹的过错还要包庇纵容姑息养奸才算合格?在他这里从来没有只论亲疏不论是非的道理,他也觉得着实力不从心,因为好像教导兰心明辨是非甚至要比三元及第更加艰难,兰庭认为兰心越是刁蛮任性,他就越是不能纵容。

于是他的神色更加严肃:“你说你已然知错悔改,且因为和柔乃母亲旧婢才对她心怀同情,我看未必,你分明是仍然记恨你的长嫂,听信谗言误解长嫂对你严加管教是有心刁难,当听闻那些流言诽语,才想到可以利用和柔对长嫂的怨恨加以报复,你却不知,你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人洞察,反而成了他人的棋子!”

兰庭这才看向彭夫人:“叔母应当早就察觉二妹的意图,暗暗把二妹突然关心和柔的事看在眼里了吧?所以今日,叔母才根本没有细问童老大夫的诊断,只听得有中毒症状的话,便一口咬定和柔乃服毒自尽,提出所谓息事宁人的谬计,企图趁我人在值馆,游说祖母逼迫内子妥协退让。”

“庭哥儿,你这是质疑我与和柔串通?!”彭夫人大怒:“你说这话可得拿出凭证!和柔人就在这里,你问问她我可有和她串通!”

“大爷明鉴,奴婢承认心怀担忧,的确、的确……的确想着利用这回事故争取大爷的同情能安安稳稳留在太师府为仆,可万万不敢……”

“二妹,你刚才陈述,是否说过听闻和柔被你长嫂欺压苛虐?”兰庭不打算再让和柔痛诉委屈。

兰心梗着脖子没吭声。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当真听过这些闲言碎语!”兰庭加重了语气。

兰心眼泪直流:“何止我一人听过……”

“很好。”兰庭冷冷看向和

柔:“谤毁主母之罪,你认是不认?”

“奴婢并没有说过大奶奶一字不是。”和柔几乎想要膝行上前,但她仍被菊羞稳稳“掺扶”着,不过是膝盖在地面蹭了几蹭而已,抱大腿哭求的动作是做不到了,只能是泪眼相看:“奴婢只是自怨,悲恨自己无能,辜负了当年对大夫人的允诺,惹得大爷大奶奶厌弃而不能终生服侍,奴婢不想轻生,但奴婢却不能做那不忠背信之徒,奴婢担心大爷大奶奶万一不容,只有死路一条。”

“老婆子可不信这话。”二老太太平生最厌恨的就是这类满口忠义诚信却一肚子非份之想的人,实在听不下去和柔的诡辩,冷声道:“早前我才听老二媳妇亲口说过,这刁奴对罗成家的哭诉,咬定先逝的大侄媳妇曾经指定她做庭哥儿屋里人的话,但这事庭哥儿分明已经亲口否驳,我当然信得过庭哥儿,那么就笃定是这刁奴心生非份之想了。”

彭夫人……突然有点想把自己舌头咬掉的感觉怎么办?

“奴婢、奴婢,并未这样说过……”

“那你就是指控罗成家的造谣了?”兰庭忽而提高了嗓门:“有劳苏嬷嬷,唤罗成家的入内与和柔当场对质!”

春归看着自己裙子底露出的鞋尖,心想赵大爷今日可真算有备而来了,看如今这情形,分明是得报变故的当时就已经把来龙去脉判断了个分明,及时下手把人证帮凶一网打尽,打的就是和柔一个措手不及。

但她这时脑子里却忽然回响着陶芳林的抱怨,难以遏制的,心里涌上了一点点的冷意。

如此运筹帷幄的家主,一步步逼得和柔自乱阵脚,但说到底……

其实依旧是想息事宁人!

春归没有关注罗成家的怎么应答,她似乎成为这济济一堂中,最隔岸观火,最事不干己的一个,就连和柔再一次翻供,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对罗成家的说过那话之时,春归的内心也一点没起波澜。

她觉得自己已经平静的接受了最终结果。

“大爷,奴婢确然是对罗妈妈说过那话……可奴婢、奴婢……奴婢也确然听曹妈妈曾经说过,先夫人着实是择了奴婢为大爷的屋里人,奴婢虽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求……”

“还说你有自知之明?!”二老太太连声冷笑,竟然都提不起劲头责斥了,只冲已经听得呆滞的老妯娌道:“大嫂,这奴婢屡屡狡辩,嘴巴里说出的话就没一个真字儿,别说庭哥儿早已识破她的嘴脸心存厌恨,就算庭哥儿是个色令智昏的不肖子孙,为这刁滑之流蛊惑,轩翥堂赵氏一门也容不得这等货色败辱门庭,我看还是干脆发卖了清静。”

老太太只关心兰庭会不会像上回说的执意不纳妾室,却并不关心长孙会不会纳和柔这婢女为妾,眼下又证实了和柔完全不像表面上那般安份鲁朴,的确很有搅家精的潜质,她心里就十分不喜,竟难得的被二老太太给说服了,微微做出点颔首示意的模样。

和柔顿时有若五雷轰顶,就连彭夫人,也揪紧了自己那条崭新的马面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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