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树下,一身白衣的木末姑娘正在专心致志抚琴。
周王蹙着眉头,他今日可没有听赏琴曲的闲心——他才刚刚立府,紧跟着还要筹备大婚,这些琐事之外,当然更有不少关系志向及成败的正务需要筹谋,他听从了兰庭的建议,并不着急拉帮结派,过早曝露自己的意图,但这当然不代表他还能像从前一样有许多时间游手好闲。

再者做为皇子和暂时的闲散亲王,来逛妓馆虽说不算劣行,但到底他就要迎娶亲王妃,留连欢场未免有些失敬于晋国公府,这要是生出闲言碎语来,免不得他还得亲自前往晋国公府解释,最好木末今日递帖邀见,不是请他来听赏琴曲的。

只是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周王殿下还没有凉薄到打断木末抚琴的地步,再怎么说……

木末也算佳人,还是值得他怜香惜玉的。

于是周王便在角亭里坐下,静待一曲结束。

这个时间不太长,所以周王还有心情击掌赞叹:“木末此曲极佳。”

“无涯客可是口不对心?”木末过来坐下后微一挑眉。

原本木末投身东风馆后,一贯仍以“无涯客”称谓周王,周王自来也不计较介意,可不知为何今日听她这样称呼竟然觉得几分逆耳了,竟也一挑眉:“木末想听实话?”

“实话不说也罢,我今日静不下心来,知道琴音里带着几分浮躁,且今日我请无涯客来此,并不是为了听赏琴乐。”

那你作何摆出这副作态?周王实在觉得心中的不耐正在暴涨,虽然他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对木末失去了一贯的容忍心。

“我没怎么听,所以并没听出这一曲是否浮躁。”周王看向木末,又一挑眉:“倒是我现在的确挺浮躁的。”

木末一笑:“无涯客是在烦恼婚事?”

“婚事有什么好烦恼的,这桩婚事,实在大合吾意。”

“是么?我竟不知无涯客原来也能忍受索然无味之人。”

“木末,你是否觉得天下唯有你才知情识趣?”

“看来无涯客今日的确情绪欠佳。”木末收了笑容。

“所以,有什么事,还是开门见山为好。”

“我想见一见迳勿。”

周王顿时又想把开门见山四字直接吞回去,他顿一顿,才摇头道:“上回我

的确答应了你,若有机会,息生馆聚会时知会你同行,我也知道你是想见迳勿,不过……迳勿是息生馆之主,这种事我总得先问经他的允同。”

木末挑眉:“迳勿不想见我。”

“你也想到了啊。”

“但无涯客应当知道,迳勿因何不想见我。”

周王蹙着眉头:“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迳勿的确不想见你。”

“他不是不想见我,而是不敢见我。”木末微微一笑:“因为他害怕产生动摇,如此就会愧对他的祖父,但无涯客心里应当清楚,迳勿的志向根本不在于经济仕途……”

周王竖起手臂,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对木末失去耐性了,原来他和已故的赵太师存在相同的担忧,这女子无时无刻不想争取兰庭和她远走高飞逍遥自在,但周王如今可还指望着兰庭辅佐助他得储呢,怎能容忍臂膀被木末拐走了?

呵呵,难怪今日怎么看木末怎么不顺眼,原来他把木末当成了“情敌”。

“迳勿已经做出了选择,木末又何必纠缠呢?”周王觉得自己应当立即告辞了:“木末啊,在我看来,你可不是死缠烂打惹人厌烦的姑娘。”

“殿下看来已经立下志向了!”

周王已经迈出的步子,又因木末这句话而停顿,攸然转身,黑沉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我不仅了解迳勿,对殿下也能算是了解,殿下已经不是从前的无涯客了,所以您才会甘心情愿接受晋国公府董姑娘为妻,那些只知道三从四德的女子,不可能成为无涯客的知心人,但,能够成为合格的周王妃。”木末微微抬着下颔,眸子里仍然冰冰冷冷:“请殿下再听木末几句话,木末不会耽延殿下太多时间。”

周王一撩袍子重新落座,微微咪起眼角重新度量面前似乎胸有成竹的女子。

“我可以答应殿下,在殿下志向达成前不会动摇迳勿的决心,但我一定要见迳勿一面,望殿下成全。”

“这我爱莫能助。”周王许久才微微一笑:“因为别说是你,连我眼下都难再见迳勿一面,他啊,得到了上峰的看重,被拘在翰林院编修史录,连太师府都是隔上七、八日才能一回,若专程来东风馆……你知道的,虽说现今不少官员违法乱纪,但迳勿不是这样的人。”

“我可去周王府与他相见。”



那就更不可能了。”周王直言拒绝:“我偶尔来东风馆坐坐也就罢了,要是公然将木末带回王府,我王府这么多暗桩,指不定就会恃机坏了我和晋国公府的婚事,我呢,心无大志,但总需要自保,这些个道理想必木末也是明白的。”

木末沉默一阵,才道:“那么也只好请殿下代我转告迳勿,他的妻子顾氏四处中伤诬篾我,还请他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多少约束,莫让木末连东风馆都无法栖居。”

“这是什么话?”周王总算讶异,但转而又摇头叹息:“想不到木末到底还是不能免俗啊,竟然也效那些个妒妇,使用如此……确然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我对迳勿只有知交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罢罢罢,我可不想再理论你两之间的爱恨情仇,但你既让我代转这话,总得需要凭证吧,空口白牙就说嫂夫人中伤你……毁人姻缘可是忒不厚道了,要迳勿为此和我翻脸,我找谁说理去?”

木末便把坊间传言细诉一回。

周王仍然不为所动:“在我看来,这事多半是程泽优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想的法子,虽然的确有些……恩,不那么磊落,但对你而言也算不上多大损伤,木末何不成人之美,就算日积一善罢。”

“程泽优为了一介庸妇而自扰甚深,可见愚钝不堪,怎有如此头脑?”

周王这回彻底失笑了:“木末啊,我其实早想告诉你,你似乎……当真是有些自视过高啊,算了,我不和你吵嘴,我且问你为何咬定是嫂夫人主谋呢?”

“她知道我的存在,且对我防范甚重,否则我几回邀见,她也不至于不作理会。”

周王……

人家堂堂太师府的长孙媳,作何要答应一个风尘女子的邀见?这要传扬出去,那还不被京都官眷给笑话死,更严重的是会受到太师府尊长的责斥。周王脑子里想着那个能凭着推断就证实太孙罪行的女子,点了点头:嫂夫人怎么看也不像个蠢人。

但他并没打断木末的控诉,听她说道:“且她既然楚心积虑赢得易夫人的青睐,当然会为谢氏打抱不平,程泽优既对谢氏死心踏地,少不得会把东风馆里与我争执一事告诉,顾氏知情,且又知道程玞的恶行,定是那时便计划着借机逼迫蒋夫人让步,一来可以讨好易夫人,再者又能让我受尽嘲笑,对她而言可谓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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