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总以为,或许时间长了,你就会有所改变。孤给了你很多机会,让你放手去磨练。但事实是,你让孤很失望。”
“你的五弟——邵子牧,是孤最疼爱的孩子,孤不想他如我这般生活在抑郁之中。”

“孤送出去,让他在孤的故乡长大,孤想让他变成一个心胸宽广的孩子。子牧最像孤,所以,孤不忍让他跟孤一起承担这么重的职责。”

“孤是真的希望他就那样驰骋疆场,无拘无束。”

邵天启苦笑摇头,原来他这个不是亲生的父皇,是真的想让他来继承帝位,他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父皇,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面对您的时候,我总会患得患失。”

“您的喜怒哀乐从不利形于色,我只能从您的语气里判断您的喜好。”

“若是我提一个建议,您语速变快,那便是认可我的举动,我的心底会暗暗的松一口气。”

“若是我提一个建议,您沉默不语,我便会坐立不安,不断的去揣摩您的心思。”

“父皇……这些年,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我变的更容易恐慌,我想把更多的东西握在手上,这样我才有真实存在的感觉。”

青龙帝亦是轻轻地叹一口气,“你原来是这样想的。”

邵天启点头,“抱歉,我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

“这不怪你,”青龙帝微微抬起头,“我们之间的身份、所处的坏境就注定了我们不会真正了解对方。”

邵天启抬起头,“我知道五弟他一直尊我是他兄长,刚从西境回来的时候,他亲自上门来见礼,我没有见他,他也丝毫没有怨言。”

“那段时间,他列位朝堂,也从不对朝政指手画脚。”

“但是,越是看他这样淡然无谓,我越是生气。他那样就等同于告诉我,我这一生追求的东西,在他邵子牧那里一文不值!我惊叹他的胸怀,妒恨他的才华,畏惧他手上的兵权,羡艳他的财富。”

“我知道,若是这样的一个人想要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拉下去,易如反掌。”

“我不想、也不愿意如此,所以,暗地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他不仅全单收下一言不发,为了让我放心,他还以西境似有动乱为由,避了我两个月。”

“他所做的隐忍,我都知道……只是,我那时候已经心魔入体,不管不顾,一再咄咄相逼,才让他下定决心要踢我出局。”

青龙帝缓缓地看向邵天启,“子牧与孤很像,若是为了这天下太平,他可以舍弃自己,成全任何一个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若是动了他心中牵挂之人,他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邵天启嘴角挂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原来如此,是因为我宫宴之上企图拉那个名为药叶儿的女子下水吗?”

“不,是从你派人,在他从荀药谷回来的路上,派人企图刺杀她开始,他就已经动了杀心。”青龙帝轻笑,“只有这一点,孤最满意,为了保全自己心中所爱,他可以舍弃一切,包括他自己。”

“一个合格的帝王杀伐决断、精于谋略,那远远不够资格成为帝王。他还要心中必须有柔情,只有经历这些常人无法忍受的痛彻心扉,他才会有普渡众生的慈悲——一个无情的帝王,是不可能名垂青史的。但一个心中有情却敢为了大义而放弃情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我青龙帝国天际,那永不坠落的星辰。”

“星辰吗?”邵天启释然一笑,“是,他确实有资格成为在永夜中也可以照亮黑暗的光……原来如此,这就是为帝王啊。”

青龙帝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起身,伸手把这个白色的小瓷瓶放到邵天启的面前,“这是荀药谷的那个女子在年下宫宴后给孤的东西,她说,若孤不忍心杀你,便让你吃下这个,便可以放你自行离开。”

“这……是什么?”邵天启看着那个小白瓶,心中疑惑。

“她说,吃了这药的男子,不会影响房事,但会终身不孕。”青龙帝看着邵天启,“吃了吧,明日,孤会替你发丧。然后秘密送你去西境找你的母亲与亲生父亲。你在这王城三十年,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父爱,孤亏欠你的,这一次,补给你。”

邵天启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条命,最后居然让那个名为药叶儿的女子用这种方式给保了下来。

关在这里的这些时日,他不断的思考、不断的疑惑,为什么青龙帝还不下圣谕,将他就地正法?

直到现在,看着青龙帝拿出这瓶药他才明白,原来那个名叫药叶儿的女子,早早就替他想好了退路,哪怕他三番五次的想要杀她!

她无法保住他身边所有人,但还是尽她所能的保住了他的性命。吃了这药,就意味着他不会有后代血脉,没有血脉就不存在野心。

明日之后,青龙帝替他发丧,就意味着青龙帝国二皇子这个身份就此从这世间消失,哪怕他以后存有异心,也不可能借用青龙帝国二皇子这个身份揭竿而起。

眼前这个已过知天命年纪的帝君,狠心的连他十几岁的孩子都可以赐死,唯独放过了他这个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到此时,邵天启才真正明白方才青龙帝说的那番话——心中有情却敢为了大义而放弃情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照亮永夜的星辰。

在他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当他想明白这件事的以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流。突然,他很荣幸,能跟着这样一个帝王,走过了前半生。

邵天启闭上眼睛,沉思了许久,终于睁开眼睛,看向那个白色的小瓷瓶,或许从今日以后的人生,才是他应该过上的正常生活。

远离朝堂、远离阴谋、远离算计、远离一切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伸出手,拿起地上的白瓷瓶,拔下塞子,把里面的东西倒进自己的嘴里,喉结一动,咽了下去。

从现在开始,他漂泊的灵魂,将不再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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