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邵子牧往春之苑走去,还没有进入到屋子里,越过窗棂就看见药叶儿靠在木桶里,闭目养神。
玄沐手上拎着一个小木桶往里面倒什么,屋里隐约飘出药香。

药叶儿这样苍白的脸色,他不止一次见过,每次她重伤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原来昨晚重醉之下,与他交手的人是药叶儿。

他又一次让她受伤了吗?

邵子牧站在春之苑的门口不敢上前,玄沐却早已察觉邵子牧在身后,他放下手中的木桶,转过身,看向邵子牧。

邵子牧皱眉,玄沐却笑得好看,他缓步走出立于树下。

微风拂过,卷起树上、地上桃花,花瓣打着旋、翻了一个身,落在邵子牧的脚边。

“让我看见你软弱的样子,不想杀了我吗?”玄沐挑起眉毛,一副挑衅的样子。

邵子牧静静地看着玄沐,心中毫无波澜,同样的亏,他不会吃第二次。

玄沐见邵子牧如此冷静,耸了耸肩,“你跟以前比,变了许多啊。我记得玄武帝国的战报中,所有的将军对你的描述都是,挑衅必死。如此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居然会对我如此容忍,不可思议啊!改变你的,是她吗?”玄沐微微侧目,看向身后泡在冰水里压制体内冰火毒的药叶儿。

“是我伤的吗?”邵子牧并不理会玄沐,开口问道。

“除了你,还有人能伤她吗?”玄沐反问道。

“她……没事吧?”邵子牧看向药叶儿。

玄沐越过邵子牧,消失在后院,声音入风消散,“你都走到这了,还问我?”

春日暖光,印射在邵子牧身上,或许是昨晚过度释放冰毒的缘故,许久没有温暖过的身子,开始有了温度。暖阳被窗棂挡住了一半,药叶儿的脸一小半被阴影覆盖,阳光投射在水面,水光潋滟。

又是三月,他与她相遇经过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对于处于权力中心的他们来说,足以改天换地——

这一年,玄然掌握了玄武帝国实权。玄栾昏迷不醒,她为了玄栾几乎与他反目。他把她从玄武帝国接回来共谋龙城。

现在他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已经规划好的未来,却与她渐行渐远。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她?

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从可以从书上寻找到答案。

自小的帝王教育,没有教会他如何去讨女人欢心。教导他的太傅总是轻言道,“殿下日后为君,帝国所有女子都会为你倾心,殿下不必为女子的事情分心。”

确实,自从回了龙城,有数不尽的世家想把女儿嫁给他,谋取荣华富贵。但偏偏,他只中意开在凡世之外的这一片“绿叶”。

他心里清楚,自己肩上的重任。

也明白她被召唤到此,有她的使命。

他们命运,冥冥之中被一双手推着前行,那看不清的前路,终点到底在哪里?

心中犹疑,邵子牧来到药叶儿身边,木桶里的水面漂浮着许多草药与冰块掩盖了她曼妙的身躯。

药叶儿似乎在睡觉,没有醒来的迹象。

“栾……”药叶儿的梦境里又出现了那个名为栾的男子。邵子牧心中不悦,为何最近每次看她睡颜,她嘴里念的都是那个男子。

忽然,药叶儿动了一下,不知道梦里梦见了什么,身体开始沿着木桶壁下滑。

“叶儿!”邵子牧见状,连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往水里滑去。手掌触及的地方,她的身体还是有些发热。

“嗯?”药叶儿缓缓地张开眼睛,看见邵子牧拉着她,“怎么……邵子牧……你醒了?”

“你伤得重吗?”邵子牧眉头皱到一起。

药叶儿想站起来,忽然想到自己还在木桶里,连忙甩开邵子牧的手,护着胸口把身子又往下沉了沉,只露出嘴巴,“你帮我把衣服拿来,然后出去!”

邵子牧脸微红,转过身去,看见屏风上,有一身药叶儿经常穿的青色衣衫,便跨了两步,伸手拿了回来,然后放在她身边的椅子上,然后他从窗户翻了出去,背靠窗棂。

屋外这一大棵桃花盛开的及其繁茂,每一阵微风,空中花瓣随着风一起翻飞,邵子牧伸手抓住一片花瓣,目光微潋。

身后药叶儿已经从冰水里站了起来,她擦干净身上的水,悉悉索索的把衣服一件一件的套在身上。邵子牧耳力极好,少年时教他武学的师傅,教他听声想象,哪怕背后来袭,也可以从容应对。

显然现在这个技能对邵子牧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他不敢再听下去,只能往前走出十几步,坐在亭子里。

亭子里的石桌上,放着琴胤送给她的粉玉做成的瑶琴。邵子牧垂目,左手按弦,右手取音,琴声流淌徜徉而出,宛如泉水叮铃。

穿好衣服,药叶儿耳边传来琴声。

是了,他也通音律,坤山之行,他就为她吹过笛子。药叶儿出了门,远远看去,邵子牧坐在石凳之上,垂手抚琴,一身蓝衣周围萦绕着花瓣,绿荫笼罩繁花似锦,一尘不染,她从未见过如此静默的男子,完美的与身边所有的景物融为一体,毫不突兀。

长得好看,还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药叶儿走过去,披散的头发随着风微微拂动。

花雨间,两人相视,春光静好。

邵子牧手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到药叶儿身前,“抱歉,伤了你。”

药叶儿负手而立,仰头看着邵子牧,许久轻笑道,“今日,我们出去走走罢。春光明媚,不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这草长莺飞的美景?”

邵子牧撇开头,“我……没有心情。”

“那,你在这里暗自神伤,能扭转青龙帝的决定吗?”药叶儿问邵子牧,邵子牧没有回答。

他又何尝不知自己现在只不过是自寻烦恼,他虽然谋划了一切,却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以我的经验,时间久了,自然就会释怀了。”药叶儿走上前,拉起邵子牧的手,往后院马厩走去,“前路凶险,我们没有时间去悲伤,但是抽一点点时间去游山玩水,我认为是有必要的,走罢!”

药叶儿不由分说的把邵子牧拉到了马厩,果然黑风自己在这里吃草,当真是一匹很有灵性的马,主人把它丢在门口,它居然可以自己找到后院的马厩。

黑风似乎很高兴看见药叶儿,远远的就开始嘶鸣。

药叶儿也许久没有见它了,走过去抓起一把草料放在它嘴边,黑风先是把药叶儿手中的草料吃完,然后才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弄得她痒的直笑。

邵子牧则是站在她的身侧,没有想出去的游玩的欲望。

药叶儿看他一脸不高兴,牵着黑风走上前去,“你答应教我骑马的,可还算话?”

“叶儿,改日罢……”邵子牧一脸不乐意。

“不乐意算了,反正在玄武帝国的时候玄沐教过我,只是回来以后没有空练习罢了,你若不愿意,我自己去!”说罢药叶儿翻身上马,黑风很高兴药叶儿骑在它背上,回头看她。

药叶儿并不会骑马,哪怕之前在玄武帝国骑过一次,那也是因为有玄沐在身边,她才能体验奔驰的感觉。

现在她自己独自骑马,缰绳还没有拉直,脚下还没有踩稳,黑风就已经动了起来,一时间她坐在马背上左摇右晃。

邵子牧看的心惊肉跳,连忙上前去拉住黑风,翻上马背去,把药叶儿搂在怀里,“你这样摔下去会出事的!”

“那你是同意跟我出去了?”药叶儿侧过头,看着他。

邵子牧缓缓的低下头,用额头顶着她的背后,“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药叶儿不知道他这句道歉,是说给邵天启的还是说给她听的。

但是这一年,跟随着、看着他一路走来,初到龙城的他,确实没有刻意去针对邵天启亦或者是邵天翊。他虽然从一开始就受着君王的教育,但从始至终,都是邵天启与邵天翊在不断的刺探着邵子牧的底线。

无论是龙城宫宴上的算计、坤山伏杀、堰洲水患、还是荀药谷冬之苑的刺杀,邵子牧都是自御,更有甚者他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但凡他的这两个哥哥对他有一点兄弟之情,他们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药叶儿伸出手,轻轻覆在邵子牧的手上,“与我,你不用说抱歉。与你兄长,你也仁至义尽,更不用说抱歉。王族有王族的责任,邵天启邵天翊无法担此重任,必会有能者诛之。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不必过于介怀。”

邵子牧反手握住药叶儿的手,从身后把她紧紧抱住,“谢谢。”

是的,药叶儿说的没错,他身上肩负着王族的重任,只有心存百姓、心存天下的人才能够继承王位,他一直就是这么教导他九弟邵子清的。

正如药叶儿所言,他已经给了两个哥哥足够的时间与信任,是他们辜负了他。

许久,邵子牧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股堵在他胸口的那股闷气,悄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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