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下意识地将那湿漉漉的身子接住,连跌三步,回首朝着苍怜惊喜道:“师尊师尊,是师公回来了!”
苍怜手中粥碗摔落在地,赶紧起身相迎。

隐司倾一贯清冷淡然的面容也产生了一丝变化,亦步亦趋跟上苍怜的背影。

苍怜只觉自己的眼睛被那鲜红的血色狠狠剜痛!

只看到她的小妖儿浑身浴血,即便是漫天大雨也冲不散他身上不断渗出的殷红血迹。

浑身上下条条道道的伤口深可见骨,有刀剑劈砍过的痕迹,有灵符炸开他皮肉的模糊血肉,整个人就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之地。

尤其是腹部,洞穿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从腹前到腹后,完全贯穿,更是不见其中的丹田气海。

陵天苏身材本就生得偏瘦,半月不见,如此更是瘦了整整一大圈,更显羸弱憔悴。

生得清俊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在雨水的清刷之下,伤口外缘皮肉微微翻卷狰狞,顺着未干的雨水正渗着丝丝殷红鲜血。

苍怜一颗心紧了又紧,寒了又寒!

极夜般的眼瞳瞬间里,掠过无数刀光剑影的杀伐。

陵天苏虚弱半睁着眼眸,一双幽蓝的眼眸看不到任何焦距,显然脱离的清醒的意识。

可他仍自绝境喃喃:“抱……抱歉,身后还有几只尾巴跟着……”

说完,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眼前一派沉黑,就此昏迷过去。

压在太古剑上的手掌狠狠一紧,苍怜眼底闪掠过森然的杀机,长幽气场横扫之下。

她感应到了十里以外的两名通元,一名长幽气息,正在飞速朝着这里逼来,虽然有心探查陵天苏的伤势,但是那些尾巴却不容忽视。

“一群找死的狗东西!敢伤本尊的小妖儿!本尊现在就灭了你们!”

苍怜冰冷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阿绾。

阿绾立即会意:“师尊你且去灭了那几个家伙,师公弟子会好好照看的。”

苍怜离去后,阿绾半扶着重度昏迷过去的陵天苏,正欲将他小心安放在稻草床上。

谁知下一刻,一双寒玉冰冷的手掌探了过来,接过陵天苏的身子,将他打横抱起。

阿绾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这名白衣女子。

只见她眉目淡然,白衣纵然沾染上了少年的鲜血也依旧那么的清冽似水。

虽说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可她那双墨色渲染的凤眸折射出的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寒!

阿绾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寒颤,目光怔怔地看着这位白衣女子就这么抱着她的师公大人步步走上稻草堆那边。

她并未完全将他放下,而是依着墙壁,两人身下垫着柔软的稻草,将他半抱在怀里。

清寒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凝视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眼底愈发寒凉似霜,也不知是冷还是疼。

修长冰冷的指尖先是极其轻柔地抚了抚陵天苏半边脸颊上的巨大狰狞血口,破坏了原本英俊面容的美感,但是并不难看,反倒添了几分血腥的野性。

指尖微颤,又缓缓滑落至他的左手处。

阿绾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好像捕捉道白衣女子凤眸之下爬上了一片细密的血丝。

她缓缓低下头,阿绾再也看不见她面上是何神情。

只看到她冷白如玉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少年已经不能称之为左掌的森然白骨上。

指尖簌簌地颤抖着。

隐司倾眸光沉凝,看着白骨森然不见一丝血肉,手腕间的白骨血肉相连之处,有着一道整齐残忍的切口。

可以想象,当时他暴虐蚕食他手掌血肉的炎息何其可怕。

他抵御不住那狂暴的炎炎之威,为了不让整只手臂血肉都被熔掉,便只能自己拔剑,削斩去腕间的血肉!

纵然此刻陷入深度的昏迷,不省人事。

可她能够感受到,他肌肤下的每一寸血液骨髓,都在煎熬沸腾,犹如强行灌注了地底沸腾的岩浆一般。

隐司倾于凤陨修道二十载,对于那抹狂暴浩瀚而可怕的摧折之力,无人能够比她更熟悉了。

若是换做旁人,早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精神崩溃了。

可是,他却托着一身伤残,穿过无数次生死追杀,与整个灵界为敌周旋整整十五日。

她不敢想象,这十五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那个……隐姑娘,我这有一套干净的衣服,师公他浑身都湿透了,沾着伤口不好。”

阿绾从空间戒中取出一套新的衣衫,递给稻草上的白衣女子。

隐司倾将衣物接过,微微点头致意道:“能劳烦姑娘为我打一盆干净的水来吗?”

阿绾虽说本体是一只青蛇,可她的性格却不似一般的冷血动物,十分平易近人。

很快,她便端来一盆清水,一块干净的帕子,顺势还将身上常备的伤药以及绷带备好。

温和的目光打量了陵天苏一眼,随即说道:“隐姑娘,我身上伤药有些,他身上伤势颇多,怕是有些不够用,我且先去山上采一些止血补元的草药。”

阿绾很快冒着风雨,背上药篓,步入黑暗之中。

隐司倾伸手解开陵天苏身上的腰带,从他怀中取出一块肚兜,保护的很干净,卷成整齐一团,用系带绑好。

除去肚兜,还有一枚古老的卷轴,有翻阅过的痕迹。

她眼眸微凝一瞬,随手将这些食物放置一旁。

在他衣衫尽数褪去间,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凤眸不禁狠狠一缩。

尤其是肩头凹陷下去的恐怖弧度,深深的淤红之色遍布大半身子,好似肌肤被严重烧灼过一般。

打湿干净软帕,细细擦拭着他身上鲜血。

在轻轻擦拭的过程中,能够从他身上每一道伤口,推演出每一次的惊险交锋。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他肋骨或是胸膛或是大腿小腿处,甚至都够看到刀刃断锋在伤口之中,亦或者是某种暗器棱刺以及妖兽的利齿断根深深扎入肌骨。

可见在逃亡之中,他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在被妖兽獠牙以及追杀的武器贯穿身体的时候,甚至都不能有半刻喘息去敌人周旋。

只能够将武器以及獠牙震断在体内不去理会,用最短最快的方式摆脱厮杀与纠缠,继续穿梭在黑夜大雨之中。

不多时,一盆清水已经成了血红汤汤。

在取出他体内的那些利刃断齿,伤口之中的鲜血再度

狂飙而出,带着腾腾的滚沸之意。

垫在二人身下的枯黄稻草染红一片。

这几下的疼痛可想而知,可陵天苏身体却是没有多大的反应,不过是微微抽搐一下,眉宇之间浮现出一抹痛楚。

并非是感觉不到疼痛,而是实在过于疲累,连疼痛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隐司倾眉头越蹙越紧,十指灵敏,飞速上药止血缠绷带。

做完这些,她后背薄衫早已被汗水湿透。

篝火幽幽,晃动的光晕擦过她苍白的面颊,半明半暗。

她低头认真看着少年的眉眼,那双洗涤凡尘的双眸此刻早已是黑漆漆一片,庙中的篝火光晕没有一缕能够映入她的眼瞳之中。

忽然,手掌一热,少年尚且完好的右手滑落在她的掌心上,微颤的拢了拢,想要抓住什么握住,终是因为痛楚长指微微痉挛颤抖,终是要无力滑落。

他双唇动了动,微微翕张,声音微弱道:“凤……凰……”

凤眸微微一动,心口不知为何,有些发疼,有种情绪宛若成魔一般在心底生根疯涨。

她手掌一翻,稳稳地握住了他即将滑落的手掌,轻轻淡淡地嗯了一声。

冰冷的手掌紧紧贴住滚烫的手掌。

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恒静无言。

唯有此方,十指紧扣缠绕,叩住了生死相依,指尖芳华。

……

……

当陵天苏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明。

大雨已停,艳阳天。

此刻他却并非身处于破庙的稻草床上,身下晃晃悠悠,咯吱咯吱,传来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

前方牛儿的哞哞声时而响起。

一睁开眼睛,便被天空高悬的一轮红日刺痛双眸,泪水不禁逼出几分。

很快,一只寒玉似的美丽手掌替他遮掩住了刺目的阳光。

鼻息间传来幽幽冷香,脑袋下枕着一只柔软的大腿,这才发觉,自己原来躺在了一处牛车里。

青牛拉车,苍怜坐在车架前,挥舞着手中的小皮鞭,青牛缓缓前行。

陵天苏抬首看着隐司倾洁白无瑕的完美下颔,一张口说话,声音沙哑得可怕:“我们这是出发去哪……咳咳……”

嗓子烧疼地厉害,宛若生吞了一块火炭一般灼烈撕疼。

苍怜立刻回首,双眸微亮竟是带着莹莹水光,惊喜道:“小妖儿你醒啦?!”

隐司倾将他身子扶起,取过水囊,凑到他的唇边,喂他清水。

清冽的冷水吞咽如喉,撕裂火热的咽喉突然被冷水这么一刺激,犹如冰针一般扎得疼。

“咳咳咳……咳咳……”咳得撕心裂肺,面色通红,灌入口中的清水都来不及咽下,全吐了出来,将衣衫打湿。

剧烈咳嗽之下,连带着浑身伤口都一阵崩裂得疼。

苍怜扔了手中小皮鞭一脸关切就要过来。

陵天苏咳嗽难止,身上的衣衫都因为伤口的崩裂而微透血晕。

他正欲换一口气,强行忍下,却是忽然感觉到有东西印上了他的唇,软糯冰凉,带着幽幽清香。

眼前是隐司倾近在咫尺的墨黑睫羽,宛若白雪之中簌簌振翅的黑色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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