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先生?”
萧金衍上下打量这女子,他见识过此人的易容之术,几乎可以假乱真,连体型都能随意改变,在上了几次当之后,也不敢轻易相信她。

女子道,“怎么,难道你认为,虚先生就必须是男人,而且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女子傲然道,“我当虚先生,已经好些年了。”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缥缈,不要闹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白衣的耄耋老者,走了进来。那女子见到老者,嘴巴一撅,“你怎么来了?”

老者呵呵道,“我若再不来,这位萧大侠怕是已经被你整糊涂了。”

萧金衍道,“我现在已经糊涂了。”

老者道,“老朽便是虚先生,这座江湖酒楼的主人,也是东海百花宫前任宫主。这是我孙女,虚缥缈。”他对女子道,“别闹了,还不把容貌换回来?”

女子道,“一点都不好玩。”

说罢,一个转身,揭下一张面具,再看女子,满脸蜡黄,双目圆瞪,鼻歪眼斜,如夜叉降临。

虚缥缈见萧金衍盯着她看,道,“怎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萧金衍笑道,“这个品种,确实少见。”

“那就是喜欢上了我了。我这就安排,今晚咱俩成亲!”

虚先生沉着脸道,“别胡闹了!”

虚缥缈闻言,噘嘴道,“我就吓唬吓唬他。”又一转身,先前那副夜叉脸消失,又变成了一个机灵鬼马的丫头。

虚先生道,“我这个孙女,整日研究些歪门邪道,萧少侠莫要怪罪。”

虚缥缈不满道,“我就是歪门邪道,你研究的就是阳关大道了?老头子,你也太偏心了吧。哪有这么说自己孙女的?”

萧金衍长笑一声,“令孙女率真见性,乃性情中人。哪里敢怪罪。”

“还算你说句人话。看在这句话份上,你欠我的钱就一笔勾销了。”

萧金衍心说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是你坑我的好嘛。不过,他知道,这种小屁孩,你若应她一句,她会有千万种理由让你哑口无言。

萧金衍重新给老者施礼,“在下萧金衍,见过前辈!”

虚先生道,“若真论起来,当你还是小娃时,我还喂过你酒哩。想不到,一晃十几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爷爷你偏心,你喂他喝酒,却不让我喝酒,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爷爷!”

萧金衍心中暗笑,也不管她口中的语病了。看来这位虚先生也拿孙女没办法,两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

虚先生于是道,“行了,爷爷错了,昨日布置你的天衍八卦图,就免了,你去顽吧!”

虚缥缈心中一乐,在老者脸上亲了口,“还是你对我好!”说罢,便欢喜离去了。

萧金衍这才道,“我师兄曾说过,如果他在京城出了事,让我不要贸然行事,先来拜访前辈,不知前辈有何教我?”

虚先生带着他,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面,是一片鸟语花香的小池塘,旁边有个茅草屋,池塘边上姹紫嫣红,百花盛开,更令他惊奇的是,池塘之中,菡萏绽放,香气四溢。

荷花、桃花、牡丹、梨花,这么多不当季的花,却在这个初秋的时节绽放,能做到这一点,便非常人之能。

虚先生见萧金衍满是惊讶之情,颇感自豪,傲然道,“二十年前,我发现了此地下有温泉,温度与外界不同,于是设了阵法将此处隔离开,又用百花宫秘术培育花草,才有了这番景象。人道是百花宫奇门遁甲之术冠绝天下,其实,百花宫真正的精华,正是‘百花’二字。”

萧金衍看到旁边有棵柳树,柳树旁有一只水牛在啃草,心中一惊,难怪觉得此处眼熟,不正是?刚才在璇玑井中见到那一方世外桃源吗?只是,四处观瞧,却没有看到那个捉青蛙的牧童。

能在闹市之中,有这么一处清净之地,这虚先生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萧金衍前来不是为了赏花,开门见山道,“前辈未曾回答我问题。”

虚先生却不急不缓,烧开了热水,煮了一壶白茶,递给萧金衍,“尝一尝我亲自泡的百花茶。”

入口无味,旋即便有百花香绕口,舌齿生津,萧金衍道,“好茶!”

虚先生笑道,“这是我采集了一百种花,晒干后,以上等龙井配十三种香料熏香蒸馏,一百斤也不过能产半钱,你有口福了。”

且不说这百花茶花费用度,单单是用去的功夫,也只有像虚先生这种有大把时间的人才去做。

可以断定,这位虚先生对生活要求极为精致。

不过这个想法并没有保持多久,虚先生说有点饿,下人拿了一张煎饼卷了一颗大葱送上来,虚先生一边喝百花茶,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看萧金衍目瞪口呆的样子,虚先生笑道,“怎么,不理解?”

萧金衍只得附和道,“大雅便是大俗,大俗便是大雅,先生境界,非一般人能领悟。”

虚先生哈哈一笑,“什么狗屁雅俗

,做百花茶是因为我闲来蛋疼,吃煎饼卷大葱是因为心头所好。想当年,老夫在东海百花宫,宫内弟子,顿顿煎饼。”

萧金衍心说,那百花宫的弟子,一定都很瘦。

茶足饭饱,虚先生才缓缓道,“你有什么要问?”

“皇帝为何要抓我师兄?”

虚先生道,“因为你师兄的固执呗!当年我让他随我游历天下,他却偏偏选择留在京城,落到这一步,只能说是活该。”

“我不懂。”

虚先生道,“你师兄是当年靖难八虎之一,陛下执掌大权之后,当年随他打江山的八虎,杀的杀,流的流,就剩下他与宇文天禄,帮他做看守天下的爪牙。只是,你师兄与宇文天禄比其他人聪明的地方是,他们看出苗头不对时,已在朝中建立了自己班底,所以这些年来陛下也没有动他们。一来,他们一个建了一笑堂,比目,另一个建了登闻院,所以陛下动手之时,会有所顾忌。二来,当年他曾上书剑山,与山中神仙做了交易,结果登基之后,违背了承诺,所以这些年来,书剑山上的人欲杀之而后快。”

萧金衍不解,“以书剑山的实力,想要杀皇帝,岂不易如反掌?”

虚先生笑道,“你可知道,京城之中有个惊神阵?”

“略有耳闻。”

“由于某些原因,书剑山对惊神阵十分忌惮,只要他躲在京城之内不出来,书剑山便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所以,这些年来,陛下从未离开过皇宫。唯一一次,便是去年,他去南陵祭祖。”

萧金衍听过这件事,正是那一次祭祖,宇文天禄与皇帝的南陵奏对,让西楚国陷入内乱,北周死了个战神,原先的三足鼎立之势,变成了如今的一家独大。

虚先生又道,“而南陵祭祖那次,是陛下对书剑山的一次试探,也是对宇文天禄的一次考验。很不幸,宇文天禄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他继续道,“那一日在南陵,书剑山死了一名守剑人。”

萧金衍惊愕道,“什么?”

他见识过守剑人的实力,几乎是三境之外的大宗师境界。然而就这么大的事,无论是京城之中,还是江湖之上,并没有任何消息传了出来。

“所以,陛下让宇文天禄去了西疆,然后又命李纯铁联合西楚、北周,在招摇山截杀他,而之后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陛下虽身在京城,但他手下还有个守护惊神阵的国师玉溪道长,那人整日与宇文天禄混在一起,说白了就是陛下安插在他身边得眼线,他暗中的那些举动,又怎会逃得了玉溪的眼睛?”

萧金衍这才算理清楚一点头绪。

在招摇山上,李纯铁与西域活佛喀巴以及赫连良弼对付宇文天禄,然而在出手之时,似乎很有默契的与宇文天禄配合,将那两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少了两个大宗师,才让赵拦江在西疆横行无忌。

只是,李纯铁违背了陛下的旨意,私下里放走了宇文天禄,如今事情败露,李纯铁自然难辞其咎。

若陛下身边的实力,连守剑人都能杀死,那李纯铁不离开京城,也自然是被这股力量给困住了。

想到此,他只觉得此行困难重重。

萧金衍问,“陛下当年上?书剑山,与山中达成了什么交易?他承诺了什么?又为何会反悔?”

虚先生道,“天下能让书剑山忌惮的只有一个惊神阵,他所承诺的自然是在夺取皇位之后,将惊神阵的阵枢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这四个字,信息量十足。

言外之意,大明王朝之所以能建起这个惊神阵,也是由书剑山而起。

“当年七十二诸侯乱战,太祖皇帝势力不是最强,武功也不是最高,之所以能在天下乱战之中脱颖而出,正是因为书剑山刚降临之时,有一个物件流入江湖,而辗转之后落入太祖皇帝手中。后来,太祖皇帝借此物,横扫天下,建立大明王朝。而他与当年隐阳李氏交好,借助李家之力重修京城,从而建立了惊神阵,至尊天道也不得不被迫进入了休眠状态。这个秘密,成为了皇室的秘密,后来雍王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去了?书剑山,在他们帮助下夺取了皇权,不过,陛下野心太大,既然有这样一件宝物,甚至有机会问鼎长生之道,又怎会轻易交出去??”

原来如此。

萧金衍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当皇帝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么接下来的目标便是长生不老了。这样,才能将江山世代延续下去。若在起初,朱立业与书剑山是合谋,但朱立业坐上皇位,屁股决定思想,他自然不会将惊神阵交出去。

更何况,没了惊神阵的庇护,书剑山的人杀他,就如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与其心惊胆战的做皇帝,不如出尔反尔,反正书剑山也拿他没有办法。

“书剑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虚先生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到书案旁,随手拿起一件东西,递给萧金衍,“你看这是何物?”

萧金衍拿在手中,仔细端瞧。

一个正方体,六个面,六个颜色,每个面上都有九个格子,这些格子除了六面中间的不能动外,其余的格子可以互相转动。

虚先生道,“这是我们百花宫奇门遁甲之中流传下来的一个玩意儿,叫做魔方。书中曾说,研透了这个魔方,便能了解这个世界的秘密。”

萧金衍不断转动魔方,却发现很难将六种颜色面放在同一个平面之上,试了几次,终于放弃。

虚先生道,“我研究了二十多年,只能让其中四面还原,不过,却让我悟出了不少道理。”

“洗耳恭听。”

虚先生道,“这个世界,是平的。”

萧金衍讶然道,“天圆地方之说自古有之,天穹为锅盖,笼在世界尽头,这不很容易得出结论?”

虚先生笑问,“既然是平的,那你可曾听说,有谁走到过世界的尽头?”

萧金衍摇了摇头。

大陆四周是海。

然而有史以来,却从未听过有人探索到海的尽头。唯一一次记载,便是当年大秦皇帝遭了一艘巨大的船,派了五百人,出海访仙,却一去无回。

虚先生又道,“正如这个魔方,我们的世界,正是这个魔方上的一面,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五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存在。而书剑山,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萧金衍忽然记起,在水月洞天,他看到的那一副奇怪的景象。火山、岩浆、废墟、漂浮在空中的城池、连接城池的空中桥梁、飞来飞去的铁甲怪物,本来他以为是脑海之中的臆想,若真如虚先生所说,难道那次在洞天之中,他真的看到了另外的世界?

若真的存在,那其他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虚先生将魔方接了过去,在手中转动了几下,弄出了四面相同的颜色,他指着白色一面道,“假设这一面,正是我们如今的世界。原本六个世界,各自独立,互不纠缠。”他又转了两下,将一个红格转到了白面之上,又道,“但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其他位面上的格子,这个格子与我们的世界格格不入,而那个世界上也存在一种真元、力量,甚至文明,远超过我们这个文明,这个格子时刻想要回到自己的位面,若是你,会怎么办?”

“我会将它转回去。”

“若是让他转回去,却要牺牲其他五个面,而你又不知道这五个面上又会有什么文明,你还会做吗?”

萧金衍考虑了一下,“若我是红色面的人,当然不会顾虑其他的面,若我是白色面上的人,自然不会让他们随意转动。否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引来其他的东西。”

虚先生道,“这正是矛盾所在。每个面上的人,都会基于自己的利益去考虑问题,所以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但若存在一个更高的存在,比如说,至高天道,他有能力也有力量去转动这个魔方,他不会在乎上面的东西,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那这个天下就要乱了。”

这个比喻有些晦涩。

但萧金衍却大致明白了其中道理。

虚先生又道,“这些年,我除了研究奇门遁甲之外,也对佛道以及西方教的典籍有所涉猎,在精读之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佛教有六道轮回之说,隐约映射除了人间,还有六个不同的世界。无论佛教、西方教,都有天堂和地狱,神界和冥界之说,我认为,这绝不会是一种巧合。”

“还有件事,就是无论我们还是西方教之中,都曾有过人间末日的记载,共工撞破不周山、女娲补天、还有西方教洪水之灾,若计算起来,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有此可以断定,在很多年前,我们这个世界,曾经遭受过这样的一次灾难。”

西方教之事,萧金衍并未听过,但不周山、补天之说,却是远古流传,再算上天有七日,这些都是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都记载了当年人间曾经面临的灭顶之灾。

东方暖暖也曾说过,人间秩序已乱,要借助书剑山之力,重整人间秩序,可若真如此,那么代价也未免太大。

那将是人间的灾难。

就算书剑山没有恶意,但他们的行为,却足以毁掉人间。

想到此,萧金衍后背发凉。

虚先生笑了笑,“这种事,在西方教的教义之中,有个名字,叫做天启。而我的猜测,正是至高天道,降临人间。我曾经在一处荒山找到过一个残卷,里面用了一种奇怪的纪年方式,我对应换算了一下,下一次天道降临之日,应是壬辰年冬月初九。”

萧金衍骇然道:“今年?”

虚先生道,“正是冬至日。”

这番话着实把萧金衍吓得不轻,他本来是想找虚先生问解救李纯铁之事,却无意间得知了这些。

一直以来,众人口中说天道降临,天道降临,可萧金衍觉得,这些太过于虚无缥缈,都五百年了,也从未见过天道降临,如今这一番话,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他试着将这想法驱之脑外,我考虑这个干嘛,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还轮不到他萧金衍。

想到此,他问虚先生,“我师兄让我来找你做什么?”

虚先生将魔方放到了书案上,正容道,“李院长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去京城,更不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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