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一个貌不惊人的大学生在袁州串联访友时,对一个小老乡一见钟情,然后一天一封情书由省城寄往袁州,靠着精诚与才华终于金石为开。
毕业后,男的被分到县中任教,女的被分配到一个偏远乡镇的中学,两人憧憬着美好未来。

然而,在社会的最底层,美丽在很多时候其实是一种原罪。

正直的男同事能帮她挡住一部分苍蝇,却挡不住那些披着官衣的流氓纠缠,尤其是那时候的教师工资没有由县财政统筹。为了从官老爷那拿到工资,女孩被校长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她的男友空有一身刚烈,也奈何不了道貌岸然的官老爷。

走投无路之下,男的只好说服女孩对暗恋她的师兄虚与委蛇,通过对方的关系调到了县中教初中,然后两人申请停薪留职去外地发展。幸好否极泰来,女孩调入县中没多久,男友学长的兄弟空降到新昌任职,那位局办领导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眼睁睁地看着女孩重新回到男友身边。

说完故事的黄局长呷了口清凉的啤酒,感慨道:“栋材,真相与传闻的差距大不?”

大,而且都不是凡人!

如果把贾栋材换成故事里的男人,十有八九会立即报复,然后与女友远走高飞,最后双双成为打工仔、打工妹,根本不会去考虑寒窗十几年挣来的铁饭碗。

“木脑壳!”

“领导?”

“我的意思是为了生存,做的过分了些也不是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贾栋材能明白领导的意思,无非是能帮就帮一把;但领导不知道的是,当年二嫂可以供她妹妹念卫校,却没有掏一分钱供自己这小叔子读高中、大学。

可这些话,贾栋材不想跟他说,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这个份上。

几口扒完剩下的炒粉,无奈的贾栋材举杯敬酒道:“谢谢领导关心,清官难断家务事。”

那就算了,黄局长把半杯啤酒倒进嘴里,不再替叔嫂两人说和。他刚才心软,不过是被那个小姑娘勾起了心绪,现在当事人都这么说,他一个旁人多什么事?

“晓得李干事为什么过来不?”

这个简单,上个月自己就要求所有的资金一周内到位,但交钱的只有自己所里一干人,局里的领导们置若罔闻。眼看着马上要采种,领导们肯定坐不了,黄局又何尝不是?双方妥协之后,可不就便宜了自己?

呷酒的黄局长不可置否,继续问道:“晓得明天什么事不?”

能让领导为难的,还能是什么事,贾栋材小声道:”也是苗圃的事?“

脸色不好的黄局长点了点头,贾栋材稍一琢磨便觉得烫手,连忙道:“领导,什么章程?”

难啊,老高那人口蜜腹剑,又坐在县政府办主任的位子,连排名靠后的副县长都要让他三分,更麻烦的是不知他是真想创收,还是有其它目的。唉,不在办公室了,消息就没有原来灵通。

权衡、矛盾良久,黄局长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嗯,跟李红雯要咬死20%的管理费不能少,否则没办法给局里、所里交待。向高主任汇报时,态度要谦卑,他怎么说你就怎么答应,只要他张得了嘴,哪怕一分钱管理费不交都行。”

黄大仙啊黄大仙,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子去得罪李红雯?你还能更奸滑些不?贾栋材闷声道:“晓得。”

“嗯,以后东西莫乱放,你是读书人,不是奸滑小吏。”

“晓得。”

“最后一件事,新昌太小了,人言可畏,晓得不?”

操,还真让胡家人赖上了?可领导说的也对,新昌太小,不甘的贾栋材只好无奈道:“晓得。”

“走吧。”

两人吃好了起身走人,等在小间外面的冯大龙听到响动连忙结账,看得黄局长暗暗点头。栋材这小子脑壳开了窍后,便是干将之材,不但怨妇样的黎冬在他影响下变得落落大方了,连小孩心性的冯大龙都被他带稳重了,单结账这样的细节放到县政府办去,也算得上基本合格的秘书。

送走了领导,贾栋材抽着闷烟往回走,脑壳里开始想着如何把胡搅蛮缠的二嫂给打发走。领导虽然不明情况,但旁人是看不到二嫂当年如何凉薄,只会看到自己连嫂子的亲妹妹都不帮。

“材哥,我觉得黄局长讲的也有理。”

当然有理,否则人家不是白当几年老师?

“那?”

不会,脑壳很清楚的贾栋材知道,二嫂这种人是帮不得的,帮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只是领导说的也对,人言可畏。张老师的旧事,如果不是当事人亲口说出来,而且是由一身傲骨的黄大仙说出来,他都会误会张老师是见异思迁的浅薄女人。

“做人要恩怨分明,你见过宁愿供妹妹读书,不管小叔子死活的嫂嫂不?”

那就没得说了,冯大龙连声称是。

回到家里,想好了说辞的贾栋材,让准备离开的黎冬等一等,然后将眼神里透出希冀的胡娟,叫进刘明亮住的房间里。

房间很简朴,就一张椅子、一张书桌、一张床,但刘明亮扔在桌上的几份红头文件,让胡娟突起敬畏之心,觉得本就高大的贾栋材更加伟岸。平时她能接触到的文件都是局里的,那都要院长一字一句地传达,她一个小护士连看都没资格,这里有两份可是盖着国徽章的咧。

“娟妹,县医院的事我没办法”

“材哥”,刚才还幻想他能帮忙的胡娟不禁垂泪欲滴。

“莫哭,莫哭,听我讲完。”

胡娟又心生希望,急忙道:“材哥,我”

贾栋材连忙打断,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不容易收回去,已经冷了心的他就更不好应付。

“行了行了,我们说正事。”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胡娟希冀地看着他,急忙道:“你说”。

或许领导说的对,底层只有生存没有生活,残酷的生存环境能把人改造得毫无尊严。但是,即使能理解,贾栋材也不会帮二嫂和胡娟,而且还得赶紧把这事应付过去,免得让这院子里的闲人们嚼舌头。

“县医院的事,现在别说我,就是我领导都没办法了。如果你只是想进城,倒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还记得李红雯吗?以前在我们那教过书,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教过你们的音乐。”

“记得,教过我们一年,我还请她去家里吃过几次饭。”

那就成了,老师对好学生、差学生都记忆深刻,这妹子能考上得卫校,李红雯肯定对她印象极深,现在就看人家念不念师生之情。念,那是这妹子走运;不念,也跟老子没关系了,只怪她运气不好。

“那就好办了,她现在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只要她还记得你这学生,总会有办法把你调出来的。”

“李老师当这么大的官了?”

消息闭塞的胡娟不禁惊呼,紧接着就是心花怒放,看得贾栋材更是鄙夷。新昌县能有多大,若真记得老师的情谊,怎么会连老师的消息都不关心?

“嗯,明天我来安排,你们现在跟黎冬去休息。”

“哎”,笑靥如花的胡娟娇声答应。

刚才哭,现在笑,贾栋材彻底看透了二嫂她们一家人。

“把烟拿回去,算了”,身上钱不够的贾栋材拉开刘明亮的抽屉拿了几十,凑了一百八十块钱塞给胡娟,没想到这妹子居然眉开眼笑道:“我早就跟大姐说了不要送礼,她偏不信。”

老子服了,求人帮忙连烟都不想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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