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侬一噶头留了上海啊?”胜男有些依依不舍。
“胜男,你也不小了,而且你从小就很独立,我希望你今后能在革命的大熔炉里更快地成长。爸爸和妈妈希望你今后能有所作为。”

明峰眼里充满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期许。

“阿爸,侬放心,我不会让侬跟姆妈失望呃。”经过了这么多次的风风雨雨,胜男已经成熟了不少,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街头小混混了,而是一位机敏的外围人员。

明峰疼爱地望着女儿:“胜男,明天还是打扮成假小子吧,这样方便些。”

胜男点了点头:“阿爸,我懂呃。”

“早点去准备吧,明天的任务很艰巨。”明峰站起身来,双臂搂着虎仔和胜男。

回到房中之后,虎仔想着如何把胶卷藏匿好不被发现,他想把胶卷藏在鞋底,虎仔低头一看自己的鞋子,鞋底太薄,根本就不能藏匿胶卷,而且,路途遥远,胶卷若放在脚底的话,可能因为摩擦而把胶卷污损了;虎仔又想到了把胶卷缝在衣服里,可是试了试也不行,胶卷有厚度,一看就突兀出来了,虎仔一时还想不到合适的藏匿办法。

虎仔看见桌上有一只咸鸭蛋,眼睛一亮,他起身走到墙角,墙角里有一个大瓷罐,瓷罐里有不少黄泥咸鸭蛋,这是胖婶特地给大伙腌制的,虎仔从瓷罐里取出一枚新鲜的咸鸭蛋,把蛋壳上的黄泥去除干净,然后把鸭蛋敲碎,把蛋黄和蛋白倒出来,并且小心翼翼地把蛋壳里面擦干净,随后把胶卷盒放到蛋壳里,三个微型胶卷正好装下,虎仔用黄泥巴把蛋壳塞满,然后用纸条把两半蛋壳的缝隙粘黏起来,随后再用瓷罐里的黄泥巴把蛋壳封了起来。

虎仔把这只特别的咸鸭蛋与其他咸鸭蛋放在一起,然后把明峰给拉了过来。

“明峰大哥,你过来看看,这些咸鸭蛋有区别吗?”虎仔得意地望着徐明峰。

明峰仔细地观察着桌上三十多只咸鸭蛋,看不出什么端倪,摇了摇头。

虎仔兴奋地找出那只藏有胶卷的咸鸭蛋:“明峰大哥,这只蛋才是一只特殊的蛋。”

明峰摸了摸虎仔的脑袋:“虎仔,你还真会唬人,连我都被你骗过了,行,不错,这个藏匿情报的方法今后值得推广。”

“虎仔哥,侬真呃是老聪明呃。”胜男崇拜地望着虎仔,由衷地夸奖虎仔机灵。

虎仔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傻傻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胜男穿上了以前的衣裤,打扮成街上小混混的模样,而虎仔则穿上一身灰色短打,拿着一篮子的黄泥咸鸭蛋,同胜男一起朝十六铺码头走去。

明峰穿着长衫,戴上眼睛,贴上胡须,一只手上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上拄着一根文明杖,化妆成一名老教授的模样,悄悄地跟在虎仔和胜男的后面。他要亲眼看着虎仔和胜男上了船才能放心。

虎仔买了两张去南通的船票,因为目前局势紧张,所以大多数的船只能到达南通,再往北去,就是苏北根据地的辖区了,船务公司也不愿惹麻烦,所以没有直达苏北的轮船。

虎仔和胜男两人站在码头上,排队等候上船,前面有几个便衣特务正在挨个盘查登船的乘客,因为查得严,所以队伍行进缓慢。

自从得知徐明峰来上海后,朱弘达便从苏德昌的嘴里了解清楚了这次徐明峰来上海的目的。一是跟陆昱霖接头,传递情报和任务,二是要从江阴绕道上海去苏北,把那份长江防御部署图交给苏北根据地。所以,车站和码头都加大了检查力度。

一个便衣走到虎仔跟前,让他举起双手,进行搜身,便衣从上到下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异样,刚准备放行,旁边的阿祥走了过来:“你把鞋脱了。”

虎仔有点迟疑,阿祥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叫你把鞋脱了,耳朵聋啦?”

虎仔只能把鞋脱下,交给阿祥,阿祥捏了捏,没发现什么,忽然他把目光投向了虎仔的那一篮子咸鸭蛋上,一把把篮子夺了过去。

虎仔的心猛地一惊:“长官,这咸鸭蛋是我娘特地让我带给我爹吃的,你还给我吧。”

“你急什么?我又不要吃你的咸鸭蛋,只不过例行公事,检查一下而已。”阿祥蛮横地训斥虎仔。

虎仔只能无奈地看着阿祥一只一只地检查咸鸭蛋,眉头紧蹙,手心里全是汗。

躲在一旁的徐明峰见状,也心急如焚,他摸了摸长衫下的手枪,想要鸣枪分散特务们的注意力,好让虎仔趁乱上船。

这时,排在队伍后面的胜男见状,怕咸鸭蛋里的胶卷暴露,便想要转移阿祥的视线。她连忙朝前面一个穿着体面的商人模样的胖子走过去,把手伸进他的裤袋,把他裤袋里的钱包偷走,胜男的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偷窃,不如说是抢劫,她唯恐那个胖子没反应,故意撞了上去,明目张胆地从他裤袋里把钱包掏出来。

再迟钝的人此时也知道自己的钱包被人偷走了,那胖子一模裤兜,钱包没了,于是连忙高声呼叫:“捉贼骨头啊,捉贼骨头啊。”

旁边的乘客也骚动起来,胜男拿着皮夹子朝外面跑去,那个胖子在后面紧紧追赶,原先整齐的队伍一下子就被冲散了,大家争先恐后要上船。

便衣们忙着维持秩序,并且派了两人伙同警察一起抓捕胜男。

阿祥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了,连忙把那篮咸鸭蛋还给虎仔,过去帮忙维持秩序,虎仔和一些乘客便趁乱登上了轮船。

徐明峰见虎仔上了船,刚才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转头看见胜男,正被几个警察追赶,胜男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警察追了上去,拿着警棍劈头盖脑地敲打在胜男的身上

徐明峰躲在角落里看到了这一幕,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但他不能现身,只能噙着泪,咬着嘴唇,眼睁睁地看着胜男抱着头,被打得满地打滚,哀叫不断。徐明峰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太阳穴上的青筋暴突起来。

站在船舷上的虎仔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想冲下船去搭救胜男,可是,他知道他身上的任务更为重要,虎仔紧握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亲眼目睹胜男的头上挨了一警棍,鲜血从发际边流了下来,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警察把被胜男抢去的钱包还给了胖子,胖子感激不尽,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警察以示感谢。警察拿到钱之后,眉开眼笑,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胜男,然后扬长而去。

原本像这种抢劫的案件一定要把嫌犯拘捕归案,投入监牢,但现在监狱里面人满为患,尤其是政治犯,自从国民党在前线战场上节节败退以来,便大开杀戒,大肆搜捕共党分子,异己分子和进步青年学生,因此像胜男这种小毛贼根本就无处可关,一般抓住后打一顿了事。

胜男的额头上和嘴角边流着鲜血,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从地上慢慢地支起了身子,看见虎仔已经安全上了船,正站在船舷上,便含笑凝望着他,心里默默为虎仔祈祷:虎仔哥,一路平安。

水手把缆绳从船坞上的系缆桩上取下,轮船的汽笛声响起,船身慢慢地驶离了码头,逆流而上。胜男望着虎仔哥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晨雾之中

胜男等轮船消失在江面之后,便爬起来,揉了揉身上的瘀伤,一瘸一拐地朝外面的马路走去,在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稍事休息,忽然,一双大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胜男抬头一望,原来是父亲,徐明峰紧紧地搂住胜男,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他心疼女儿的遭遇和伤情,更欣赏女儿的无畏和机敏。

胜男又是兴奋又是委屈,扑在父亲的怀里尽情地流泪,父亲宽阔的胸膛让她感到了温暖,感到了力量。

徐明峰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扶着女儿上了车,然后自己坐在胜男身边,搂着她,生怕胜男再受到任何伤害。

徐明峰和胜男一起回到了余香茶行,徐明峰把胜男抱进了房间,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额头上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了,但还是红肿着,徐明峰把胜男的衣袖和裤腿往上一撸,发现胳膊和腿上都是一块块的青淤。

徐明峰转身拿了一瓶跌打酒过来,倒了点跌打酒在手心里,然后给胜男的胳膊涂抹,推拿,按摩。

“怎么样,胜男,感觉好些了吗?”明峰心疼地询问着:“哪儿疼,你跟爸爸说。”

“阿爸,好多了,已经勿太痛了。”胜男裂开嘴,朝着徐明峰笑了笑。

“唉,胜男,你一点都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娇滴滴的,弱不禁风,你真是人如其名,胜男,比男孩子还能扛。”明峰望着胜男浑身的瘀伤,一阵酸楚不禁涌上心头。

胜男回过头去,看见明峰在拭泪,马上宽慰父亲:“阿爸,我已经没事体了,从小老爹就拿我当男小囡养,剃板刷头,穿男小囡衣裳,我觉得没啥不好,我手下头呃小兄弟都老买账我呃,我勿要太威风哦。”

“嗯,我徐明峰的女儿是块当将军的料,登高一呼就能一呼百应。”徐明峰望着女儿得意洋洋的模样,想象着女儿登高一呼孩子王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了。

胜男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我只不过是小巴喇子的头头,哪能好意思当将军。”

“诶,胜男,你可别小看自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阿爸,侬讲呃是啥意思啊?”

“就是说,那些称王侯拜将相的人,天生就是好命、贵种吗?其实,普天之下的人都应该是平等的,没有谁的命比谁更高贵,平民百姓难道就不能和达官贵人平起平坐吗?胜男,我们就是要建设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所有人只有社会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大家都平等相待。我们今天的斗争和牺牲就是为了能够实现这个目标。”

徐明峰给胜男灌输着人人平等的思想,胜男憧憬着徐明峰所描绘的那个人人平等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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