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事前不与我商量一下?你的妆奁,哪里还有多少?”曾不疑责道,顿了一下,才放缓语气,继续道,“若是家中果真没钱了,书房里不是还有几件古董可以拿去当掉?”
父亲这么说,曾子固也凝了神情,对朱氏道:“父亲说的是,若是家中有了难处,母亲该当与儿子们说才是,子固已非小儿,原就该为母亲分忧。怎好总叫母亲拿出嫁妆补贴?养家之事,原就该儿子来操心的。”

朱氏见两父子都有些难过,一时气氛沉凝,便装着轻松的样子,笑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大郎整日在外奔波,你又忙着学舍教学,娘怎好拿些琐事来烦你们?娘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等日后你中了举人,做了官,再孝顺我与你爹不迟。好了好了,你们都先坐一会儿,这都近午时了,我赶紧做午饭去。”

曾子固虽难过,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多说反倒叫母亲为难,便应道:“是,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不会放了学业,只望来年春闱,能一举得中,好生孝敬父亲母亲,照顾弟弟妹妹。”

八娘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便咳了一声,把那锦馕取出,从里拿了金簪,举到老爹和哥哥面前,笑道:“爹,二哥,你们看,娘的金簪,我和七姐根本没有卖呀。”

这下不仅是曾老爹和曾二哥惊讶了,就是朱氏也目瞪口呆,一把拉了八娘:“八娘,金簪没卖,你们这交子,是哪里来的?”

八娘只抿了嘴得意一笑。七娘在边上道:“爹,娘,你们不要担心,我和八妹没做坏事儿。”

这话曾老爷曾二哥还有朱氏三人都信,自家的孩子,能不知道品性?刚才曾老爹也不过是突然间见到这么多钱,一时情急罢了。听了七娘的话,老爹曾不疑才捻了捻胡须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若是不义之财,须得还回去。”

八娘正要说话,七娘怕她被骂,便揽了话头,急道:“爹,这可不是什么不义之财,一早娘拿了金簪,让我去寻了金铺换些铜钱来,我也劝娘的,可是娘坚持,我没办法只能应了。原想着先应下娘,再把簪子留下就是,结果八妹出了个主意,她这一向画了几套首饰头面的图样,便建议我与她一道去金银铺中试试,看有没有人看中,把那图样儿买了去,这样娘的簪子,便不用卖了。我想着反正试试也不损什么,便同她去了”

等七娘细细把她两在泰瑞祥的经历细细说了一翻,朱氏是一脸的不能置信,几张图就能卖上八十贯?曾二哥却含笑看着姐妹两,满眼里都透着赞赏,至于曾老爹,先是捻须点头,自家女儿聪惠才有,做事有勇有谋,心中暗自得意。

八娘与七娘暗暗打量了三人的脸色,知道不会被责罚了,暗暗松了口气,谁知曾老爹旋即便冷了脸:“回头让你二哥去泰瑞祥细问,若是所言不实,你两个丫头,都得罚饿一天。”

不带这样的吧?八娘抑郁,原以为争了钱回来,老爹老娘老哥都当狠夸她一顿才是,结果

就见曾老爹把交子递到曾子固的手上:“你去泰瑞祥仔细问问,若是人家反悔了,便把交子还给人家。”

八娘气极,她与七娘忙了半天,与人斗智斗勇,陪了半天笑,说了多少话,来回走了足有六七里路,当容易的么?

盯着曾子固手中的交子看了一眼,才转过头,对曾不疑冷声道:“爹,你是不信女儿的品性,还是觉得女儿没有本事争这八十贯钱?别说女儿没有骗别人,只怕他泰瑞祥日后还要上门求着女儿呢,今日女儿便把话搁这儿,别说这区区八十贯了,便是八千贯,八万贯,女儿也照样凭自己一双手一个脑袋争得出来,爹若是不信,就和女儿打个赌,只要爹不禁女儿的足,不把女儿当作那平常人家的娇养的女子就是。我是曾家的女儿,是爹的女儿,虽不是男子身,可我身上流着曾家的血,便不会差。爹,你信不信女儿?不管你信不信,我陪着二哥去趟泰瑞祥,看看女儿和七姐姐,到底有没有骗人。”

八娘一通慷慨陈词,惊呆了一屋子人,这还是他们家那个整日里笑嘻嘻的八娘?

七娘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阻止她再说下去。

“这”见女儿脸上写满了难过,还有不被家人信任的气愤,曾不疑也觉得自己让二儿子去对质有些过份,但八娘毕竟太小,不知轻重也是有的。又见她说出这么一大串气话,小脸蛋因气愤而通红,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好了,爹信你还不成?爹叫你二哥去问问,也是给对方一个机会,兴许人家一时糊涂,事后反悔了也是有的,咱们家不比寻常人家,又怎可做那叫人生悔的为难之事?”

说到这里,曾不疑的声音重又严肃起来:“不过以后可不兴与爹这般说话,平时你娘是如何教你的?目无尊长!爹娘哪怕说的不对,你开口之时,心中也当存一份敬意。”

“是,”八娘低了头,“爹教顺的是,八娘以后不会了。才刚是女儿不懂事了。请爹责罚。”

曾不疑摆了摆手:“算了,看在你也是一心为你母亲分忧的份上,便不罚你了。”

说到这里,又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至于你刚才的话,倒有些志气,不失我曾家气骨”

八娘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失礼,连忙打断了老爹的话,摆着小身板儿,盈盈福了福身,笑弯了眉眼:“爹的意思是,准许女儿为家里出些力,凭自己的本事争银钱?”

那可爱娇憨的样子,把身边的几人都逗乐了。

曾不疑哈哈大笑:“你这机灵劲儿,可是传了谁?好,爹就答应你,不过你也要记得,不得走歪门斜道,不得见财起意,更不得为着钱财,便辱了我曾家的清名。”

“是,就知道爹最英明,女儿可是爹和娘教出来的,怎会做那不良不义之人?君子生财,取之有道。女儿不会辜负爹的信任的。”八娘脆声笑道。

这一场风波,就算揭了过去。

可该办的事情,还当要办,曾子固看着八妹妹笑着摇头,把一叠交子钱揣入怀中,欲去泰瑞祥,八娘赶上去,拉了二哥的手:“二哥哥,我与你一起去吧。”

“你来回走了这么久的路,歇着吧,身子这么弱,若是累着了,倒害爹娘担心。还不放心二哥?再说午后还要去学舍里讲课呢,你若跟去,我行的不快。”

八娘一想也是,便回了屋,七娘自去帮着朱氏做饭,她则讨好的去提了热水铜壶,亲自帮老爹沏了杯酽茶:“爹爹,您喝茶。坐着看了半天书,累了吧?善儿给您揉揉肩。”

这一招前世时用来讨好久居案牍的祖父,百试不爽。

果然,揉了一会儿肩,曾不疑奇道:“善儿你这手法倒是特别,怎么被你这么一捏,为父竟觉得身上都轻了几分,也不酸也不痛了?只是你这手劲儿太小,回头多吃点儿饭食,养养力气,”

八娘心中一惊,忙道:“这不是因年前生的那场大病,好了后娘总说让我静养着,不让我做事,女儿无聊的很,便常在你和二哥的书房里看书嘛,上回寻了本医书,上面记着人体的穴位,也有教这按摩的,女儿觉着有意思,便学了些。爹要是觉得好,那女儿天天给您揉呗。”

曾不疑好似记得确实有这么本书,不过小八只看了书,就能学成这样,可见实是聪惠的,便笑叹道:“你这丫头,从小就比你姐妹们有灵气,若是男儿,只怕也不比你二哥差。”

八娘便嘟了嘴:“爹爹这话说的,不怕善儿伤心么?善儿虽是女儿身,一样也不比二哥差,再说了,爹真正贪心的很。”

看着她嘟着嘴皱着秀气的眉头娇嗔的样子,曾不疑好笑:“为父怎么贪心了?”

八娘就依在他膝前,扳着肥肥的手指,从头数到:“大哥,二哥,四哥,五哥,还有九弟,爹这都有五个儿子了,说不定娘现在肚里的宝宝,也是弟弟,这不就六个了?就这,还希望女儿也是儿子,可不是贪心?”

一边说,一边摇头,装模作样的叹息了一声:“爹爹你这般,可叫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情何以堪?”

曾不疑“噗嗤”一声,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水,指着八娘笑骂:“你这鬼灵精乖的丫头,这都那里学来的?”

八娘心道,就这点小计两,老爹你就投降了?这要是前世的祖父,自己至少还得再加上五成的演技才行。话说从小跟着世上最疼爱她的祖父母一起生活,撒娇卖痴的本领,她可是独一份儿。百试不爽。

得意的瞟了老爹一眼,起身跳了开去:“爹,九弟和十妹还有觉儿簧儿是不是在后园里?我去寻他们玩去了。”

自家老爹被她这一闹,心情大好,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吃饭就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郎曾子固提了五贯铜钱,吃力的进了院子,曾不疑一看,已知自己家女儿果真没有骗自己,等二郎把钱袋子放到桌上,这才问道:“怎样?那泰瑞祥是怎么说的?”

饶是曾二郎一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提了这十多二十斤重的一袋子铜钱走了这半响的路,也是有些累,匀了匀气,才笑答道:“主家不在,只有掌柜的在铺子里,听我说了来意,非但没有反悔,还好生把七妹八妹夸了一通,又知她们两是曾家的,我去时,待我极是礼遇,爹不用担心。这不,想着家里无钱了,省得母亲再去兑换,我就顺道去交子铺,折了一张交子钱回来。”

朱氏在灶上做饭,也是留心外面的动静,知道二郎回来了,便交待七娘看好灶台,入了正屋:“二郎,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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