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血之术真是损耗极大,一直到第二日天明,肉团子的小屋才终于开了。
段神医身心俱疲,看得出来已经十分劳累,他对迎上前来的颜筝说道,“万幸救回了小公子,小公子已然解毒,不过暂时还没有醒来,派人好好照顾便是。侯爷的身子也并未受到损伤,只不过他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一些时日。”

他脸色惨白,不过看起来心情不错,“丫头,我答应你的事可都做到了啊。”

颜筝激动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连声道谢,“多谢段神医!”

她连忙唤来长生,“快,把神医扶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再让人准备些可口的饭食,神医折腾了一夜,想必又累又饿。”

段神医倒也没有拒绝,便跟着长生去了。

颜筝立刻进了屋,只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忙让小厮将换下来的毒血拿去处理了,自己则坐在榻上,一边看着安烈侯,一边看着肉团子。

经过一夜的换血,这两人的脸色都十分苍白,尤其是肉团子,与昨日之前那种红喷喷的脸色不同,现在的他小脸是惨白的,不过,他已经有了知觉,时不时地皱皱眉,还偶尔揉揉鼻子眼睛,已经不是昨日那番一动不动的模样了。

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肉团子的小脸,“好孩子,父亲对你这么好,你以后可不能再让他生气了呀,要好好听话哦。”

隔壁床榻上的安烈侯醒了,恰好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嗯,肉团子是该好好听话,他若是不乖,我以后非揍扁他不可。”

颜筝惊喜地道,“父亲,您醒了?”

昨日段神医就已经明说,这换血术就算成功,对安烈侯的损耗也是极大的,他极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多日,为了便于照顾,所以就在肉团子边上也放置了一个床榻。没有想到,安烈侯居然那么快就醒了!

安烈侯虚弱地点点头,“嗯,只不过浑身没有力气,手脚也都动不了。”

事实上,可能比这个情况还要更糟糕一点,他连说话都是非常虚弱的,声音低如蚊声。

颜筝连忙安慰道,“神医已经交待过了,您身上刚被换了一半的血,身体虚弱是正常的,大约要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气力,至于要完全养好,没有个半年恐怕是不行的。不过,您醒得那么快,已经比神医预估得要好了,我想父亲您一定可以很快就好起来的。”

她想了想问道,“父亲,我让长生送您回书院吧?”

安烈侯却摇摇头,他虽然头昏沉沉的,但是为了不让女儿担心,却还是尽量说着俏皮话,“不必了,我就在这里住着也挺好,可以和肉团子比比谁恢复得更快一点。”

他顿了顿,“家里怎么样?”

颜筝忙答,“夫人晓得您给弟弟换血,感动地哭了好几回,她也在外面守了一夜,天快亮了我看她实在撑不住了这才让人送她回屋的,她还不晓得您和弟弟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告诉她院子里的人了,等她一醒就会知道的。”

她顿了顿,“大哥那边,起初挣扎地厉害,不过折腾了几个时辰,他也折腾不动了,这会儿好像已经睡着了。至于秦月娘,她实在太娇弱了,打到十二大板时就已经昏死过去,我怕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就让人停了下来,现在已经送到了南边的庄子里养着,以后该怎么办,等您好了再说吧。”

南边的那个庄子,是颜朝母亲卢氏的陪嫁,将秦月娘送过去将养,还是十分妥当的,至少卢氏的娘家人不会趁机虐待她。

安烈侯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道,“秦月娘的事你处理地很好,就这样吧。”

毕竟那也是他亡妻的外甥女,真的被打死了,舆论有亏,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静悄悄地送出去,圈养起来比较好。

他想了想又道,“筝筝,你也知道没有两日就是二月十六了,一场战争一触即发,当然也有可能是虚惊一场,不过不论如何,我们安烈侯府必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论谁胜谁负,都要竭力保证侯府的安全。我的私章你还是留着,若有什么变故,我允许你不经通报依靠自己的直觉行事。”

这几乎已经是安烈侯能给予的最大信任了。

颜筝当然十分感激,她喃喃说道,“父亲,您……”

安烈侯笑笑,“你虽然来我跟前时间短,但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你不只长地像我,各方面的能力也都类我,我其实很欢喜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不是无缘无故来到我身边的,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和诉求,现在,我将我的私章交托给你,该怎么样做全凭借你的心。”

颜筝大震,“父亲!”

她没有想到安烈侯居然一眼就窥破了她的心思,更没有想到的是,在知道她目的不纯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安心将代表着他权力的私章交给她,这是怎样的信任啊!

有泪滴从眼眶中滑落,她低声说道,“父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善用您的私章,绝不会做有辱您名声的事来,我发誓,我会保护好侯府,保护好家人们!”

安烈侯惨白的脸上现出笑意,他挥了挥手,“我困了,你忙去吧。”

颜筝心中别无他求,只希望她前世今生所在乎的那些人可以平安,而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在努力。

与安烈侯道别之后,她便马不停蹄地入了宫。

安雅公主和贤嫔见她回来终于宽了心,“筝筝,你弟弟怎么样了?”

安烈侯的小儿子中了毒之事早已经传遍了皇城,安雅公主和贤嫔都为颜筝担心,她们对朝堂的事一无所知,这样的关心纯粹出自于本心,是她们真的将颜筝看成了自己的家人。

颜筝感激地道,“多谢贤嫔娘娘和公主的关心,我弟弟的毒已经解了,只是暂时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

她将话题岔开,“不知道景王殿下安排了何时送贤嫔娘娘和公主出宫?”

正说着,景王进了来,“筝筝你回来了,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呢。”

他脸色有些凝重,比起之前的轻松面对,显然已经不那么自信了,“安烈侯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如此,留在宫中便更加危险了,后日就是二月十六,我怕藩王们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事不宜迟,今夜我就送你们离开。”

贤嫔犹豫,“那陛下那里……还有姜皇后那边,该怎么交待?”

景王笑笑,“要送母妃和妹妹离开的主意,是父皇出的,也是他要我今夜就送你们离开。至于姜皇后那边,她如今还病着呢,给她过生辰也不过就是父皇要撤藩的一个借口,没什么好惧怕的。”

他顿了顿,“你们现在立刻就收拾一番,等到夜里,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颜筝想了想,犹豫了再三,还是上前一步问道,“景王殿下,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您可否替我解惑?”

“哦?说来听听。”

颜筝道,“我父亲无法出席后日的宴席,陛下等同少了左肩右臂,那么胜算已然下降了几成,既然失败的几率高了,为何不取消这次宴席呢?”

她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是陛下提出撤藩,藩王不允,这才有了双方一战的根据和缘由。可若是陛下没有提出撤藩,那么藩王们又有何理由行谋逆之事?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是藩王们举事也都需要有个借口,没有借口,就算胜了,也堵不住天下攸攸众口。”

景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得倒也有道理。可是……”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父皇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离二月十六只有两天了,四位藩王已经俱都在城外,皇城内也想必都已经埋伏了他们的棋子和兵士,若父皇此时取消生辰,不仅要被天下苍生耻笑,还有被四藩小瞧。你以为这样,他们就不会谋逆了吗?不,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也反定了!”

双方都花费了数月甚至数年所作的部署,不会因为生辰宴的取消而有所改变。是永帝收复四藩的藩地将整个夏朝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是四藩吞并永帝的国土开创一个新的纪元,是非成败皆在此一举了。

颜筝沉默良久,“所以这次真的很危险?”

景王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好。我们对四藩的实力了解不多,只能说我们自己的准备虽然充足,但因为安烈侯的事……多少现在还存在着漏洞……不过,谁知道呢,父皇毕竟英明神武,这些也都早就在他预料中吧。”

他拍了拍她肩膀,“别想那么多,快点去收拾吧。”

在回屋的路上,颜筝的表情一直都很凝重,凝重到迟钝的安雅公主也发觉了她的异样。

安雅公主担心地问,“筝筝,你怎么了?”

颜筝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安烈侯给她的私章,心中仍在犹豫不决,她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是将家族的权力交给景王帮助永帝平乱?还是义无返顾地站在云大人那边,帮韩王?她现在脑子真的一团乱了。

良久,她终于还是将私章收了起来,转身笑着对安雅公主说,“我没事,只是有点担心。”

罢了罢了,是福是祸,便全有上天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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