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詹事武献,是太子的外祖父,曾任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的杜枚的学生,而顺天府尹林逸则是太子舅舅、国子监祭酒杜珩的学生,大周自开国以来一直重视嫡出,皇宫里庶出的皇子不多,也基本上都放在皇后膝下教养,故而东宫这套班底也是皇帝精心编制。
韩陌既然拿定了主意,自然是要做最靠谱的打算,得到太子支持,基本事情能成八九。

也不知道是这束梅花送的对头,还是潜云观的明炉烧鹅着实有份量,太子只骂了他几句,就提起笔,写了个举荐折子。韩陌横竖被他骂顺耳了,无所谓。

这里正搁笔,乾清宫的小黄门却来了,直奔韩陌道:“皇上有旨,宣镇国公世子韩陌金殿觐见!”

太子看了眼他。

他若无其事地把纸折起来,告退道:“无妨,臣正要去呢。”

……

韩陌抱着梅枝进宫的当口,苏绶也乘轿到了东华门下。

看着巍巍宫城,他心底一口气直往下沉。

这一趟他是打心底里不愿来的,原本很简单的一桩谋杀案,突然就迷雾重重,变成了罗智与韩陌之间的争端——官场混迹二十年,这个圈子里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他也参悟得透。

镇国公离开东林卫去往中军都督府任佥事,当初是以栽培韩陌为由,但细想之下,哪里有当爹的光为了栽培儿子,就自己从指挥使位子上退位让步的道理呢?尤其自皇帝登基以来,东林卫就一直执掌在镇国公手上。

所以这里头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苏绶在大理寺任少卿,一晃已有三年。这几年经手的有关京畿下辖四卫兵吏横行的状子何止二三?这四卫近在天子脚下,每每有状子上来,着兵部先行彻查,可查得的结果总与状子不符,最后多数是不了了之。

当今君上是经过一番辗转才登上的帝位,能力很强,不可能会放任这种状况。所以依苏绶看,与其说镇国公调往中军都督府是去任佥事,倒不如说更像是驻守在中军都督府的钦差御史。

先前那原本威胁着罗智的箱子突然转变成韩陌威逼三司官员,以及诬陷罗智的把柄,又更加深了他的猜测,被指向的人已然察觉,所以才安排了罗智这一着,以迫使韩陌离开东林卫来干扰镇国公的行动——

此事表面上看跟镇国公没什么关系,但是,皇帝对韩家的倚重有目共睹,东林卫没有韩家的人,他是不会太放心的。而镇国公所生两子,只有韩陌年岁与才智气魄与其相当。

如果韩陌出来了,那镇国公即便不会立刻回去,至少也要兼顾东林卫一二。而一旦镇国公分心,罗智一党便可趁此机会做好应对。

不过,罗智包括他背后的人都惹不起东林卫,但作为出头的罗智,要想达到目的,则必须死咬韩陌构陷自己,余则是要拉拢帮手。如果单他一人告韩陌,皇上还是不见得会理睬。

如今看来,只怕罗智觉得拉上三司官员还不够,而把自己和另几位不曾进殿告状的官员统统召齐了。

苏家处在其中,显示又是更突出的那一个,拖了两日苏家才把锁打开,韩陌先前那眼神就不对了,更别说锁开之后又面临着如今这般情况——纵然苏绶自己与罗智毫无关系,此刻也不能不提防韩陌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树大招风。自从近两代家中都没能出个能承接曾祖爷衣钵的子弟后,苏绶就一直保持着低调,就怕万一哪天让人发现苏家在锁器上外强中干,已经不能够称霸大周,顶上那层光环也没了。那时候等待苏家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局面。

不过今日苏祈的表现着实令他吃惊,此事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盘问,如果不是侥幸,那确属苏家至大之幸事了!

“苏大人,且留步。”

引路的太监停步招呼,而后进殿去了。

苏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金銮殿外,而门下已经站着几人,正是才被召集过来的几个官员。

几人相互对视,默默打了个招呼,便屏息等待。

韩陌到了乾清宫,刚好与苏绶他们遇见个正着。

想到先前遇见苏婼的经过,韩陌特意看了苏绶两眼。

苏绶只道他这眼神别有意味,顿时内心发紧,唤了声“韩大人”。

韩陌怎么也想不到先前无比急迫想要见到的苏绶,此刻这么巧就在眼前,如此克己复礼的他,竟会生出那样刁钻泼辣的女儿?他是真想不到平时这父女俩是怎么相处的。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他到底是闭紧了嘴巴,没把苏婼无礼踹飞他的事说出来。

正好通报的太监出来了,召唤苏绶等人进内。

韩陌等他们跨了门,便也拱手问太监:“常公公,里头现如今什么情况?……”

殿里以罗智为首的一批官员早已经轮番诉说过韩陌的罪状,苏绶进了殿,只见皇帝垂眼坐在御案之后,两手互抱,时而摸一下嘴上的胡子,认真倾听,时而又看一眼下方说话的人。

御案左下首立着位身形魁梧的紫衣高官,这人京城里人都认得,便是韩陌的父亲镇国公。

镇国公此时正怒视着罗智:“韩陌虽有些许过激,却也是为查案,倘若三司官员给力些,不也用不到他威逼么?我记得罗大人正是案子里的嫌疑人吧?眼下案子尚未破解,杀害袁清死者尚未查明,你这么着急跳出来做什么?!”

罗智激动地向皇帝道:“皇上,有这么多位大人作证,东林卫镇抚使韩陌伪造证据,无理取闹,构陷于臣的罪名已坐实,而镇国公还在此无理狡辩,还请皇上还臣以清白,并对韩陌依罪惩处,以儆效尤!”

镇国公怒瞪他:“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倒是把杀害袁清的过程交代清楚是正经!”

“皇上!”罗智扶着地板,痛心疾首,“据臣所知,他入职以来,除去仗势欺人,既无建树,也不服管束,东林卫是何等重要之衙所,韩陌性情暴戾,目中无人,横行霸道,颠倒黑白,不宜留在东林卫,更不宜担任镇抚使这等重要官职!臣今已蒙冤,若再让他查,日后必然还要有人蒙冤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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