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有十里洋场的繁华,但更多的则是阴暗血腥的角落。
“呯呯呯!”法租界愚园路的一栋公寓里陡然响起枪声,附近的行人无不走避,低楼层的住户也纷纷外逃。

慌乱的人群中却有一个身影逆行而上。

一进楼道,那人便迅速撩开身上的风衣。

只见风衣的遮掩之下,腰间赫然插着两支二十响盒子炮。

一边顺着楼梯往上冲,那人一边就把盒子炮的机头张开。

很快来到交火的三层,只见六七个头戴黑色宽檐礼帽手持大镜面匣子的黑衣人堵住了楼道,正对着其中一间公寓门猛烈射击。

上来的那人不由分说,举起两支盒子炮就是一个长点射。

密集的子弹顷刻间呈扇形向着那六七個黑衣人猛泼过去。

下一霎那,那间遭到攻击的公寓大门内也射出一梭子弹。

两下里正好形成了交叉火力,那六七个黑衣人措不及防,顷刻间就被打成筛子。

枪声停息,一个人影冲出来。

两人枪口相对,又同时放下。

对面那人问道:“阿青?你怎么又回来了?”

刚才的那人正是带着使命回到租界的顾青,顾青拿枪口指了指还在抽搐的六七个黑衣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被救的年轻人叹道,“咱们斧头帮树倒猢狲散,当年的那些仇家就纷纷找上门复仇来了,这拨是张啸林的徒子徒孙,专门找我寻仇的,这次得亏是你回来了,不然你我兄弟只怕是就再也见不着了,呵呵。”

这两声呵呵,道尽苍凉。

顾青拍了拍年轻人肩膀,又说道:“阿锦,带我去见九叔,现在就去,我有重要事情跟他说。”

片刻后两人离开公寓楼。

随即尖锐的哨子声响起,一队手持警棍的红头阿三大声吆喝着冲过来,霸气侧漏的开始清场。

……

不远处的另一栋公寓楼,十几个年轻人隔着玻璃窗看着红头阿三清场,眼神中露出浓浓忧色。

“同学们,你们听说了吗?”

“联合大学马上要停课了。”

“要停课?真的假的?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因为局势不稳呗。”

“这里可是租界,鬼子还敢进攻租界?”

“鬼子是不敢进攻租界,可是他们敢进攻四行仓库啊,你们可别忘了,与四行仓库一河之隔就是自来火厂,自来火厂的两个储气罐里可是储存着五十多万方煤气。”

“我也觉得,租界高层肯定说了什么,所以联合大学的校董局才会做出停课决定,要不然不会轻易停课的。”

一个漂亮女生走到窗前,对着其中一个西装革覆却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学生说道:“阿钧,要是真停课了,你打算去哪里?是回家还是留在公共租界?”

“回家?”阿钧幽幽说道,“我们还有家吗?”

房间里的十几个学生顷刻间都沉默了,他们原本都是之江大学的学生,后来学校并入华东基督教联合大学,他们学校就整体迁到公共租界上课,但是联合大学的校舍非常紧张,最窘迫的时候甚至于只能露天上课,可那也只是在硬撑。

撑到今天终于还是撑不住,要停课了。

“要不然我们也去四行仓库找阿云吧。”

“对,我们去找阿云,当兵打鬼子去!”

“我同意,这兵荒马乱的反正也没法念书了。”

几个男学生蠢蠢欲动,但是有个女生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们干沉默了,引西啊?伱们忘了阿秋是怎么死的?

沉默中,外面大街上的广播忽然响起,播放的居然是一首从来没听过的歌曲,但是很好听。

“那是一个阴冷的秋天,”

“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

“当今的世界豺狼遍地,”

“战火已经烧红了半个中国。”

“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

“这是什么歌?怎么从没听过?”一个学生问道。

“真好听。”另一个学生说道,“又是起床号又是军旗的,这唱的是当兵的吧?难道说是一首军歌?”

……

瓢虫号已经驶过了江阴要塞。

但是文韬和陈嘉伯的胸口却仿佛仍被压了块沉重的大石头,气都喘不过来,而且只要一闭上眼睛,两人眼前就立刻又会浮现出江面上飘满尸体的那副惨绝人寰的画面。

“安民兄,我们听会广播吧。”

陈嘉伯习惯性的打开收音机。

于是收音机里也传出那首歌。

“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

“前进着我们的滚滚洪流,”

“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

“年轻士兵期盼为国而战。”

“准备好了吗?”

“士兵兄弟们。”

“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放心吧祖国,”

“放心吧亲人,”

“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这歌写的真好。”陈嘉伯叹息道,“要是年轻十岁,我也扛枪上战场打日本鬼子去!”

“现在去也不迟呀。”

文韬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现在就算了。”陈嘉伯连连摆手。

……

愚园路公寓楼。

那个西装革履的学生已经一个人回到自己房间,然后从抽屉拿出信纸开始奋笔疾书。

“亲爱的大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身在四行仓库。”

“国家正处于危难中,外敌侵扰,国土沦丧。”

“无数同胞正遭受日寇铁蹄的蹂躏,我辈热血男儿又岂能坐视不理?我虽然年轻,亦知为国而战的道理。”

“大哥,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你一直是我的榜样,你的智慧和勇气一直都是我前进的动力,你一直以来的教诲和鼓励,让我有了今天的勇气决心,我知道,你一定会理解并尊重我的选择,即使……我有可能会因此失去生命。”

“最后,请代我照顾好双亲。”

“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安好。”

“永远敬爱你的幼弟,陈千钧。”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千钧又仔细的将书信折叠好,然后塞进一个信封并且用镇纸压好。

起身最后看了眼桌上的诀别信,

陈千钧毅然决然的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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