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人不可能把什么东西都解释出来,因为即便交出全部,接受的人站不到相同的位置,便不可能理解出同样的意义。于是人和人的交流是相互关照、驱使甚至是利用的,这和计算机的交流完全不同。”

2

“我坦白便是。”古羽正视着钟黎,炉火在昏暗的室内为她苍白的脸染上一丝血色,暗调的光线显得她的神色十分坚定。“我的目的估计你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便是要先接近你,随后再接近袁启之。”

“接近老袁?”钟黎的确察觉到古羽在有意接近自己,但他想不出为何要借着自己接近老头子。“你接近他做什么?他虽然是朔果的头,可他基本上不在这边待着,大部分时间还是卧在那边窝里码代码。朔果军团的运作基本是靠我们青玄白赤四军协力完成的。”

古羽淡笑,“你以为我是冲着朔果来的?”

“也是,说来你倒更似局外人。”

“我是冲这款游戏来的。”见钟黎不解,古羽直直身子又解释道:“前些日子你不还说自家的饭菜做得香,得多亏老袁么。你莫非还没看出,袁启之想将真实世界彻头彻尾地复制过来?”

“我自然觉察得到,可这跟你什么关系?”

“那你便听我多解释两句。要想将真实世界彻头彻尾搬过来,有个问题必须要解决,便是游戏中现存的人工智能人。”

“的确,他们跟真人还是有差距,虽说现在已经完善到十句八句话内分辨不出。但怎么说呢,好似少了些个性。”

“人性。”古羽试着定义。

“差不多。”

“于是解决的法子便有两个,一个是彻底消灭这些东西。还有一个是通过人工智能自我,或者同人类进行繁衍,得出下一代人工智能,一代一代不断学习人类行为,最后达到掌握人性的目的。头一种很简单,只需老袁一键清除,但结果是以目前的玩家数量不足以支撑目前的游戏社会,而且玩家就需要自己花大量时间生产基础物质资料。”

“你是说老袁在研究后一种方式?”钟黎开始感觉自己在触碰到不可思议的事,“这能做到么?”

“第一实验阶段还是蛮成功的。你不是说现在的人工智能越来越像玩家了么,这完全是自己学来的。”

“你意思是老袁只加了个学习程序,之后没更新他们就自己学了?”

与钟黎诧异的神色相比,古羽只是平淡地点点头。“所以再过个两三代,可能彼此就真分不出来了。”

两三代人对于现实世界来说不过是五六年的时间,钟黎想不到与人工智能分不出彼此的世界已近在眼前。“所以你是奔着技术来的?”

“可以这么说。”

“呵,那你还说自己是什么侠客,原来是商人。”知道古羽的目的后,原本在她身上附着的神秘感,便立即在钟黎眼前消散,甚至要被对现实世界的厌恶感取代。

“我可不是什么商人。若似你想的那般,我靠在你这儿的面子接近了老袁,然后再靠面子拿了技术去抢游戏市场,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放在一二百年前,人为了活命做些出卖自己性格的事也无可厚非,眼下这种便是整日横躺街头都不愁吃穿的时候,再为这些小利败自己的人品,这种事我古羽可做不出来。”

古羽这般话倒甚得钟黎赞同,可一时间他又想不起她的目的。“那你还能怎样?”

“我是想劝老袁适可而止。”

“怎么叫适可而止,不让他做了?我觉得别说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难扭过他,只要他想完成这事。别忘了,若按这边时间算,他可是坚持了五六十载。”

“话虽如此。然而你若考虑到若干年后,你周边的人工智能同你一样有人性,唯一缺的不过是现实的身体,届时你我将如何看待它们,它们又将如何看待你我?”

钟黎不擅长思考这种带有伦理学的问题,但他隐约意识到若真到那一步,双方应该都有不小的麻烦。进一步说,若真是一样,人同人工智能在这边是可以结婚甚至繁衍后代的,退一步说,仅是自己指挥战斗时,如何使用士兵这点都会受到思想上的影响。

“所以,将军现在可明白我的意思了?”见钟黎仔细思索了一番,古羽便问道,“我话已说明白了,肯不肯帮忙便全由将军了。不过即便将军不给面子,我也定会通过别的途径找到袁启之。”

古羽脸上少有这种有实际触碰感的认真,平日她说话时总有一种神游云雾的感觉。“我明白了,若真同你讲得,我便在战后引你见老袁。不过事成与否我可管不了半点,毕竟此事我也不甚清楚。”

“那我便谢过将军。”古羽起身方要施礼便又道:“还有一事望将军准许。”

“何事?”

“今日你我交谈莫与外人道,毕竟不是人人似将军这般通晓事理,且说不准便有见利忘义之人起了歹心。”

“不讲便是。”

3

虽明白了古羽的来意,可在回去的路上,钟黎愈发心神不宁,他隐隐感到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终将会牵扯出什么大事。

早先钟黎听袁纤讲过,老袁原本只是分合的系统工程师之一,并未完全主导其开发。但后来游戏进入细节测试阶段后,由于只有老袁是将游戏的各个部分具体体验的,于是他渐渐主导了游戏开发工作。然而这期间,开发团队的核心成员相继放弃开发工作,连袁纤的母亲都是此时同老袁离婚,而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除了当时的开发成员,没有任何人知道。而今古羽一番话,钟黎便觉得这与老袁的计划不无关系。

“莫不是他想做这个世界的创世神?”这种念头在钟黎心中早就萌生,而此时则终于肯定。但他同老袁也打了许久交道,并不觉得老袁是什么争名逐利的人,也不似什么歹人。在他印象中,老袁除了是个一手把女儿拉扯大的慈祥的父亲,就只是个为了运营游戏疯狂工作的疯子程序工程师。

他想象不到老袁的真实目的,想象不到古羽同老袁会达成什么样的结果,想象不到届时袁纤会怎么看待此事,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应该站在哪一方,或许他只能乖乖地做个旁观者。

忽而他又想起前些时候姐姐对自己的提醒。“莫不是上面也盯上了老袁?”比起姐姐和父亲所在的监管单位,钟黎倒更愿意相信古羽的目的更为善意。

老袁会听那丫头的话么?若不听,日后会不会有别人对他不利?日后所有的人工智能都会变得和人一样,连追求的的人都不能界定是不是个真人?不,难道人工智能会有感情?这些问题在钟黎脑中挥之不去。

双扇的木门被吱吱嘎嘎推开,钟黎卧回温暖柔软的床榻,这些问题大概是他想不清楚的。但他却清楚一点,既然这些问题终将袭来,自己便需做好面对的准备。就如成千上万的敌军站在面前,没人能确定自己将面对其中哪个,也没人能预先想好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招式击败多少敌人,但身经百战的老兵会一开始就下定了必胜或者活下来的决心。

4

晚间钟黎将诸多将领召集至府邸偏厅,因早上的事,原本应为庆祝守城大胜而设置的庆功宴,转为了场间休息般的小聚,不过余下的士兵还是得到了应有的犒劳。

桌上菜品样式虽不少,但仅从一人只备着一小壶酒这点,众人便知此宴钟黎要议事。不过也因如此,钟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被除古羽外其他人理所应当地理解为在思忖战略。

“我有一事要告知诸位。”果然在敬胜利、敬逝者、敬彼此的三巡酒后钟黎开始讲到,“今日你我虽取小胜,然此刻战局却愈发吃紧。今日斥候来报,北锋大营已议论起瀛岳发兵徐州之事。”

“还是打过来了啊。”因大抵知晓局势,众人得知消息后便无太大反应。

“虽说与瀛岳开战是迟早,但此刻来袭必然是与北锋有着莫大联系,恐怕目的是要引老袁回援徐州。”

“将军可有我军主力的消息?”夏茂一提众人也纷纷议论。

“尚无。”钟黎回复后又道:“但依以往来看,老袁在得知消息后还是要回援的,毕竟瀛岳才是我方主要的威胁。不过,赤龙军应还会依先前计划赶来,甚至老袁还会多留下些兵马,毕竟辽西也是他要拿下的。”

“可如今这般,辽西兵力此消彼长,且又快入冬,恐怕战局要僵住啊。”

“僵住倒还尚好,你我只需守住石城,待来年冰雪消融,老袁摆平了瀛岳,再图也不算迟。然而北锋拖不起,他们是想抓住这时机。”

“确实,依小袁将军性格,说不准何时便因激进而露了破绽。北锋若早谋此事,便必回在来往道路上设伏。所以将军召我等来,便是想议如何破这一手围城打援吧?”

“正是。”钟黎说着便命人将地图展开在大厅正中,众人起身围至跟前后,他便讲到:“若想破局先需知对方动向。来看,经沿海走廊至辽河平原,一路上多滩涂,唯柳城南方有一条小凌河,河上一座徒河城,而后再过大凌河及医巫闾山便是一马平川。故而若我是戴颖,必要在徒河一带守备。若守住,便可伺机引援军攻碣石,切断我军的粮道,致使我军饥寒交迫前后受敌。若败,还有大凌河和医巫闾山可以凭借。”

“可将军即便猜对戴颖的意图,又将如何破阵?眼下我军被困于这石城,加上伤病不足六千人,城外少说还有两三万之众。莫非将军要突围不成?”

“突围不得,这石城的粮草乃我军攻克辽西的关键。”钟黎引出前提后继而讲:“眼下唯一的办法,是我率少量轻骑趁黑摸出去,而后尾随戴颖,若其死守徒河,我便先断他的后路。若他要做别的打算,那便来个直捣黄龙,届时三军无帅北锋自溃。”

“不可不可,”众人听到钟黎的意图纷纷连忙劝阻,“分兵出去一来石城战力会遭削弱,二来将军是在以身犯险。戴颖一旦知晓将军出城,必然会转变战略先对我军出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你我都觉得不可行,那戴颖自然也想不到我会如此出击。”

一旁观看许久的秦朗熟知钟黎这势在必行的模样,先前每出奇兵他必会如此。“所以将军此刻想商讨的是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

“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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