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菩萨身上怎么会有飞光呢?
陈桐生冒着雨出去看门口挂的牌,却发现原来应该挂牌匾的地方光秃秃的,合着庙没号,不知道奉的是哪路的佛。

她又从火堆里抽了跟长些的木棍当火把使,照着四处去看,这庙颇且小,里头还真就只供了这古怪菩萨一个。

宋川白问:“你刚刚问伽拉希阿,什么意思?”

陈桐生愣住了,什么意思,她也说不出什么意思。这四个字突然地出现了,就好似她曾经听过,见过伽拉希阿似的。

“没,没什么,”陈桐生摇头:“一种传,传说里的神而已。”

“哦?”宋川白好像来兴趣了:“什么传说,怎么我从来没听过?”

这有什么好比的?陈桐生说不清楚,自己脑袋里也浑浑噩噩的,接着摇头,说:“不记得了。”

她隐约记得伽拉希阿还应当有两个护法的,庙里没有,那么这些人建这个菩萨到底是出于什么意图呢?

他们到底是要拜常见的本土的菩萨,还是陈桐生记忆中突兀的,古怪的神?

陈桐生疑惑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犬吠。范瑞立即起身道:“主子小心。”

一个长衫的男子小心的走了进来,对着他们行礼,很知礼地说:“深夜打搅实在抱歉,但外头雨势太大,又无别出可去,可否共用小庙一宿?”

宋川白不答反问:“你为何深夜还停留在此处?”

男子低头苦笑,道:“去乡下探亲,不料回来途中遇见聚众骚乱,我不愿惹上事端,便绕路远行了些,才行至这么晚。”

宋川白看看陈桐生,见她无异议,于是点头邀对方进来避雨。

男子把狗拴在门口。他是备了伞上路的,也照样不好使,浑身叫淋得湿透。坐在火堆旁哆哆嗦嗦地烤火。

陈桐生坐过去,问:“你是,本地人么?”

男子点头,自我介绍道:“在下杜晖春,确是本地人士。”

“那你知道,”陈桐生向着背后一指:“那是,谁的像吗?”

杜晖春欲言又止,挺起脊背,看了陈桐生一眼,迟疑地说:“姑娘还是不要直指的好,对神灵不敬。这原来是城中郭家人捐的庙,专门雇了人打理的,原先香火还可以的,后来郭家没落了,大伙儿都说是供奉的菩萨怪异,渐渐的就都不来了。”

这话乍一听还是有点矛盾,原来香火盛的时候没人觉得菩萨怪么?

陈桐生与宋川白对视了一眼,她接着问:“郭家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杜晖春顿了顿,一副不大愿意谈论他家闲事的模样,大约想问他们要知道这些干什么,但黑夜漫长,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不说说话,还真无别的事可干。于是他叹了口气道:“郭家做买卖发的家,原来的当家人呢,叫郭福安。生意做起来之后,他便在这城外捐了座庙,逢年过节来拜拜。家中老父亲原来是跟他一起跑商的,身体不好,没多久便歇在家不干了。但是不知为何,一日在家,忽然便疯了,闹了两天,衰竭而死。之后是他那个怀胎的老婆,怀胎十月,诞下一个畸形死婴,娘子之后摔死在自家院后的水渠中。郭福安短短一年中,无端的家破人亡,连送三人,自己也受不了了,跑到庙里摔打一番,人之后也消失了。听说,他爹和娘子死前都来过这个庙里。”

陈桐生道:“所以,他把这个,怪在菩萨身上?”

杜晖春点头。

宋川白只是看着火堆,闻言随口道:“这菩萨本事大呢。听这位兄台所言,倒像是郭福安发家也靠它,弄得家破人亡也怪它。”

“谁说不是呢?”杜晖春两只手伸出去烤火,是两只指节长而瘦的手,颇有些书生文艺气:“郭福安原来还有个小娘,但是不受待见,郭福安稍微赚了些钱,就把人赶出去了。”

“也不知这究竟是算她命坏,还是运气好了。”

“那,那个小娘呢?”陈桐生道:“还活,活着么?”

陈桐生的结巴让杜晖春特地多看了她一眼:“这可就不知道了,那时候谁关注郭家的事儿呢?原来也只不过是家长里短的闹剧罢了。”

话题就此告一段落,四个人围着火堆,风声呜咽。

这个故事给这座本来就破旧阴森的庙更添了一丝诡异气氛,陈桐生盯着菩萨的脸看,直到一股寒气慢慢沿着脊背窜上来。

宋川白突然开口道:“杜兄在城中何处居住,做什么营生?”

陈桐生一个哆嗦,回过神来。杜晖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小私塾里教孩子念几句诗罢了,没什么出息。你们呢?”

只见宋川白很认真地回答:“携小妹离家出走。”

杜晖春一愣,只见宋川白谎话张口就来,他道:“我叫宋麟,与小妹都是京都人士,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商人趋利,我爹为了讨好商会里的大老板呢,就偏逼着我娶大老板的女儿。杜兄,你可知那女人长得虎背熊腰,力拔山兮,嚷嚷着非我不嫁,还带着家丁来赌我门,还拦我车,拦得我不敢去烟花巷子里玩乐。”宋川白一脸愤慨,说的真的一样:“杜兄,你看看我,你再想想那个大我足有十岁的猛虎一般的千金,你觉得我能娶吗?”

“原来传说京都女子风气剽悍原来是真的。”杜晖春让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露出了同情的眼神:“还是不娶的好。”

“就是这么说。”宋川白一拍手:“我爹为着此事一天到晚训我,还把我零用给扣了。你说,京都那种地方,走一步是一步的钱窟窿,我还有那么些兄弟,能有不用钱的地方吗?惹得我被人家笑话一场,我气不过,便拿了私房钱出走了。”

宋川白说着一指陈桐生:“这是个傻孩子,平常最黏我,追着我跑出来,说什么也撵不回去。我便把她一块儿带着了。”

杜晖春哦了一声,宋川白接着道:“你看我跟小妹长得都不像的是不是?她也是小娘生的,不受待见,在家里忍气吞声地挨骂,不然怎么偏跟着我,不愿意回家呢?”

陈桐生:“?”

不要这样好吗?看来你的兴趣真的就是扮纨绔啊。

杜晖春听了却忍不住打量她起来,目光温和了许多,对宋川白态度也亲和了些,问:“那么宋兄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哪里?”宋川白摆摆手:“这我可没想着了,差不多了就回去呗,我爹还真能不要我了不成?不过,先等小爷逛够了再说吧,这城里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杜晖春道:“有的。”

——————

“您真是好,好兴致,候爷。”第二日回到城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陈桐生站在桥上说。

宋川白拿着张图纸兴致勃勃,他把那件绣春枝的袍子也换下了,这天倒是穿的平常低调,说:“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他一大早回到客栈,梳洗完自己后连范瑞也未带就出门去,半天拿回来张手绘的图纸,边看边宣布今日的行程:

去黑街。

陈桐生一听这似乎都是在浦阳城,并没有要动身去黎城的意思,不由得很是奇怪。她在客栈里一转,发觉宋川白带的人少了许多,马厩里的马几乎全部被牵走了。她去掌柜的哪里问,掌柜的说,昨日便走了。

昨日,那就是宋川白带着陈桐生出门后,他的人马便出发了。看宋川白的反应,他还是很清楚的。

宋川白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他昨日就知道会遇上民众暴乱,所以让手下的人先走吗?

黑街是昨晚杜晖春说的“好玩地方”,他道,这浦阳城别的新鲜东西没有,黑街绝对是独有的,令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

宋川白还特地让杜晖春说清楚了去的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好地方。

宋川白把图纸递给她看,胳膊支在桥上看河水流动,问范瑞:“弄明白昨夜暴乱原因了?”

“是,”范瑞回答:“全是没家没田产的人,信着一个叫伽金的教派。昨夜是受教中人鼓动,才闹这么一出的。浦阳民众对这个教派反感心甚重,但也无可奈何。”

“闹事是为什么?”

范瑞吸了口气,也觉得很荒唐似的:“要钱,要官府拨米面衣物。说起来也是伽金里的信众大多跟城中百姓都有亲属关系的,只是为了信这个教离了家,派兵去赶去打还不行。他们前年把开荒田的事抢过去做了,现在在郊外也种田做事,虽说种得不怎么样,但好歹是在做事。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伽金教原来是很老实的,浦阳城里的人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顿了顿,补上极其重要的一个信息:“伽金教中的所有人,都食用飞光。”

陈桐生猛地转过头去,道:“所有?”

百来号人,全吃这个?

“是,城里人是这么告诉我的。”范瑞道:“所以他们不愿意招惹,这食用过飞光的人,看上去再正常,也是平常百姓轻易得罪不起的货色,谁知道他们逼急了干出什么来呢?”

宋川白真是让气笑了:“浦阳的父母官还真就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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