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申不易从睡梦里惊醒,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似在找寻什么,眼神有几分恍惚迷茫。
然而片刻之后,那恍惚迷茫的眼神就很快恢复成了一泓清澈,申不易有些落寞的起身坐在了那张破床铺之上,眼角却依稀还残留着几抹泪痕。

“昨夜梦里依稀都是娘亲的泪。”

申不易心里莫名的酸楚了一下。

“你终于醒了。”

一道声音在屋外响起,扰乱了申不易酸楚的情绪。

“谁,你是谁?”

申不易一脸惊讶的望向窗外,内心却是十分警觉,暗暗的运行着法决,似在感应那发簪。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要死了。”

一字一句,字字铿锵有力,就那样重重地砸在了申不易的心尖。

申不易,内心一紧,一念横生,就要身影一闪,准备遁入发簪之时,突然又想道:

“自己这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自己原本就这样好好地坐在这破床铺上,一下凭空消失,遁入发簪,那窗外那个人,肯定会大感蹊跷,万一那个人细查之下,发现了掉落在床铺之上的发簪,自己不是一样会被擒获吗?”

就在申不易内心万千念头不断翻涌之时,窗外那个人也是甚感纳闷。

“这个申不易,怎么如此沉着冷静,旁的人在刚才自己那翻话语恫吓之下,一般都会自乱阵脚的。”

那个人在心底不觉暗忖道:

“这个申不易有些意思。”

半响过后,屋里才传了一道申不易的话语,断断续续的。

“我为什么要死”

“”你倒是给本少爷说出个道道来,这青天白日的。”

“吧嗒”,一道什么东西被扔在了角落里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窗外那个人似乎能知道屋里的情形,一语点破道:

“你为什么要把你头上的发簪取下来,扔道那堆柴薪里面去,这是何道理?”

“啊,没有啊!”

旋急,屋内传来了一道听起有些尴尬的声音。

接着,又是一道有些模糊不清的话语在屋里响起,似在着急掩饰什么。

“哦,你说那根黑炭木条啊,平时我都拿它来刨火炭的”

“可能,”

“可能,昨晚太疲惫,取暖的时候,迷迷糊糊,就不知怎的把它捅在发髻里了,它让我一晚都睡的不安稳,硌的头疼,所以,看见它,我就火大。”

”嘿嘿嘿嘿。”

申不易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刚才那番话,申不易自己都感觉话里话外破绽百出,无法使人相信,他的额头冒出了几颗冷汗,脸色颇为复杂,有几分窘迫,又有几分警觉,心里却不住盘算着:

“这个人怎么,这么厉害,竟然能隔着一面屋墙,察觉自己在这屋里的动作,那下一步自己该如何动作?发簪肯定是不能遁进去了,那样无异于是自陷绝地。”

正当申不易踌躇不决的时候,屋外的那个人却好像对申不易先前那番破绽百出的话语充耳不闻般,径直说道:

“申不易,你走吧,离开康城,从此隐形埋名,过些平淡的日子吧!”

“什么?”

“你说什么,你说让我走?”

申不易有些错愕的,呆滞在了原地。

“这是何道理?”

“怎么回事,刚才说我要死了,”

“现在又让我走,”

电光火石之间,申不易想道了一个问题,很严重。

“你这傻不拉几的泼皮?大清早来消遣本少爷。”

申不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着屋外那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其实,当时申不易想的却是:

“既然屋外这个人说自己要死了,却没有着急进屋来杀死自己,还在和自己,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屋外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杀意。”

“而且屋外这个人竟然能隔着墙壁感知到自己在屋里的动作,这就证明,屋外这个人神通了得。”

“而且先前,自己那番连鬼都不相信的,破绽百出的话语,屋外这个人却没有去刻意揭破它,这说明什么!”

申不易又想道:

“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

“曾经有两个人在六年前的深夜里探视过自己,一个修为高深,一个修为稀松。”

“而这屋外之人,明显是一个修为颇为高深之人。”

申不易揣测道:

“难道他就是其中一个深夜探视过我的人”。

所以电光火石之间,申不易决定赌一把,疯狂而又直接。

沉默,一片寂静,过了几息,还是一片沉默,又归寂静。

屋外那个人似乎没有想到,申不易竟然不按常理,上演了这么一出戏来,有些震惊,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多少年了,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或许多年以前有一个人吧!

这个人内心不禁生出几分感慨来。

申不易呢?也在等待屋外那个人爆起杀人,或者故人相见泪汪汪。

沉默,又是寂静。

感慨过后,屋外那个人突然历声道:

“申不易,如果,你不是本君候的一位故人之后,就凭你刚才那番粗鲁莽撞之言,本君候就可以将你碎尸万段。”

“本君候?”申不易咋听之下,心神震荡。

“能够自称候的,在西荒地界就只有一人,那就是大鑫王朝西荒都护府的最高长官镇西候,马怀远。”

“真的是他么?”

申不易有些心神摇动起来。

“咦!他说什么?”

申不易察字听言,心道:

“他好像说我是他的故人之后。”

申不易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高声问道:

“请问您是马君侯吗?”

问这话的时候,申不易已经跨出了房门,有些忐忑不安地立在了屋外那个人的身后,似在等待揭开一个多年以前的迷雾。

屋外那个人转过身来,正是那西荒都护府的最高长官镇西候马怀远马君侯,虽然他只是一袭便服,但此时却有一种如山岳耸峙在前的感觉。

“嗯,怎么是他?”

申不易一看马怀远转过身来,就感觉十分眼熟,思绪翻涌,一些昔年的记忆,又一点点浮现眼前,那些记忆中的面孔,一一和马怀远这张浓眉大眼的方脸,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申不易六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道士,替他诊断经脉,言明他修道难成,虽是只一面之缘,申不易却记住了那道士的散发之下的一道浓眉。

申不易七岁的时候,被何安之醉酒之后当街殴打,被一个过路人止住了何安之上扬的棍棒,虽然那个路人戴着斗笠,行色匆匆,但是申不易却在那个人转过街角的刹那,依稀瞥见了那个路人斗笠之下的一张方脸。

申不易八岁之时,他原本尾随何安之,准备手刃仇人,在街角,除了遇见他师父,瞎老者。

其间,申不易还远远的看见了一个人站在某个高处,对着他笑了笑,意味难明,虽隔的远了些,那人炯炯的目光却依然在心间明亮。”

“不错,正因为你是我那故人之后,这些年来本君候才对你照拂了一二。”

申不易有些不太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的开口道:

“马君侯,既然我是你那个故人之后,您可以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吗?”

马怀远似乎知道,申不易会有如此一问,只是看了一眼申不易,然后会心一笑,随即迈步走到申不易身旁,轻轻地拍了拍申不易的肩膀,开口说道:

“少年郎,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你给自己徒增出一些事端来。”

顿了顿,马怀远才又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我的话,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离开康城,去过些平淡的日子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申不易有些歇斯底里。

“你应该还记得,你六岁之时,我替你诊脉的事情,原本我想你既然是我那故人之后,再怎么也应该是一个上士之资,那知我细查之下,才发现你经脉竟然断裂的那样惨烈,终其一生都无法修行,所以我对你放弃了,不闻不问,任你自生自灭。”

“但是,后来没有想道,你却是那样的倔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竟罔顾你自身经脉断裂之事实,而强行练体之法,还胆大妄为地跑去索巫山山麓采集药草,你以为那索巫山麓的药草,就是那么好采的吗?”

马怀远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像长辈训着晚辈一般继续厉声说道:

“你可知道,每次你去采药,我本君侯都会派几个心腹暗中保护你”。

申不易听闻之下,也是一脸懵懂。

“几年前你妄图深入那索巫山深处去采集天萝花,为了保护你,本候的一名心腹,因为和那生性凶残的金环莽博斗,把一只手都折在了哪里。”

说到这里,马怀远对着院墙外叫道:

“马步斗,你进来吧!”

那院墙外有人应了一声,片刻之后,那个应声之人便站立在了马怀远的一侧,对着马怀远躬身说道:

“属下在。”

马怀远指着那个人的一只空荡荡的袖管,有些恼怒地说道:

“你看看,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情。”

申不易目光微转,看了看那个人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又把目光注视到了那个人的脸上,那个人则是面带一丝微笑,向着申不易微微点头致意了下。

申不易看着那个人的面庞,也想起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当时申不易在索巫山山麓找寻药草蓝碧桂,结果那天选择的路径很好,一路上收获不断,除开找到了七株蓝碧桂,五株龙血苓,就连品阶高一级的凤尾草也是拾捡到了两株。

所以申不易一时兴起,竟不知不觉逾越了,那数万年以前的“人杰九圣人”布下的长达六万里,名约:“万里长城”的镇妖禁制,想要去寻找更高阶的天萝花,结果竟一路走入了索巫山深处。

在索巫山深处,申不易刚过了某个垭口,他就发现,现在站在马怀远身侧那个人正在和一条长约百十来丈金色巨蟒缠斗。

当时,申不易只是一八九岁大小的青涩稚童,哪里经见过那种场面,一时竟脑海一片空白,呆滞在了原地,最后的结局,当然是那条金环巨蟒被伏,而眼前这个人也是血污满身,痛折了一只胳膊。

事后,眼前这个人竟不顾折手之痛,还对申不易说起他自己之所以和金色巨蟒缠斗在一起,也是一时不察,逾越了那条令万妖止步的“万里长城”,最后还不忘警示申不易,云云。

“这下你明白了,本候为什么不告诉你,你的身世了吧!”

马怀远一脸严肃的看着申不易,又继续说道:

“你太弱了,知道你的身世又能如何,你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写,又何谈有资格去知道你父亲的事。”

“本来,本候看在你故去的父亲的情分上,加之你又奋发图强,才让人给你送来了何必达的身份文蝶,想你以后虽不能得大道,但是去到那武魁院,至少可以习的一些自保的本事来。”

说到此间,马怀远也是有些感慨起来,叹声道

“可惜啊,天道不公,你命不好,有人要让你死。”

申不易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马怀远,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是谁要自己死,难道是我父亲的仇家?”

申不易的心里激荡起了万丈波澜,此时,耳边却又传来了马怀远的一道话语。

“现在想来,你即使入了那武魁院又能怎样,即使你的天资如那李道宗,高书翰,童子良之流,是天纵之才,又能何如,在那些人眼里,不过萤火之光而已,我一方封疆大吏,都不能拂当一二,更遑论你。”

末了,马怀远竟有些语重心长起来,道:

“如今,本候也是念在故人的情分上,才不惜以身试险,前来告知你一二,如若被那龙骧卫侦知本候之所为,就连本候冀州那本家都不能保全本候之一二,你可明白。”

马怀远说的言重,申不易听的惊心动魄。

“不管怎么,你也是我那故人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形单影只的,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做那些无谓之争,白白丢了性命,也就辜负了我那故人的期望。”

申不易,听完马怀远的话语,也是不知该如何言说,最后问道:

“君侯欲要我何往。”

马怀远看了一眼身旁的站立着的属下,对着申不易,说道:

“事不宜迟,你即刻动身,我这属下马步斗会护着你,离开康城,从此以后,你就如闲云野鹤一般地闲适一生吧!”

说到闲云野鹤一词,不知为何马怀远脸上也是有了几分艳羡之色,但,旋急又是一脸凝重。

“如君侯所愿,不易这就动身。”

申不易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心意不甘,又犹豫了片刻,最后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眼睛里有了几分坚毅之色,然后重又把头抬了起来,目光如炬,铁骨铮铮地说道:

“君侯大人,生亦有来,死亦有往,不易不贪生,但是,不易此去前路茫茫,?再回康城又知何年,还望君侯体恤我之情怀,告之不易一二是关吾父之事,也好让不易此生无憾。”

不待话语落地,申不易就直直的跪了下去。

“砰砰”,两道声响在申不易的膝盖处响起,只见膝盖下面的硬地都凹陷了几分。

马怀远看着申不易如此行径,也是悲从中来,转过身去,说道:

“罢了,你即如此,生死有命,如若他日,你或你的后人里面学有所成,修到了元婴境,可去到京都城外三十里地的云渺观,迎回你父之骸骨,到时你想知道的一切就自会明了。”

说完,也不待申不易再问询什么,就径直走出了柴门,消失无踪,只余马步斗还面带几分尴尬之色立在小院中。

申不易正要起身,却有一道声音在申不易的脑海里响起,

“你父亲六年前曾来过康城,嘱托本候尽下香火之情,本候已经尽到了情谊,记得你有生之年都万万不要涉足京都一步。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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