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觉台寺归来,端木序就沉浸在守方寸的修行之中,直到上清教吕少筠和算学监生郑平的比试消息传来,他才出了所住之处。
监生间的比试很寻常,太学监生舞文弄墨,武学监生舞枪弄棒,但游学之人和算学监生间的比试,这可是头一遭。

在石继崇的大力游说下,国子监允准了此次比试,并做了极高规格的安排。

规格之高在于久未露面的老祭酒也亲临。

在集贤大殿中,老祭酒正襟危坐,虽须发尽白,皱纹丛生,但看着眼前大宪的年轻才俊如过江之鲫,真的是老怀安慰。

司业程达紧挨坐着,想不到没过几日,国子监还真出了些新气象。这数术之道的对决,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而在两侧端坐的还有算学博士几人,虽面容倦怠,但两眼炯炯有神,对此次的比试颇为期待。

围观之监生更众。

不论是上舍监生,还是游学之士,都在前排就坐。赵落葭等便在此列,当然独孤横自然也不肯错过这场热闹,早早地就在此就坐。

负责张罗的石继崇,身边还有石继礼也来观战,独不见石继威。

端木序和姜才坐在后排,毕竟下舍监生能参与的就聊聊无几。

端木序并未在意这前后排之差别,目光落在了今日要对决的两人身上。隔着一条长桌对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都在闭目养神。

非体力之比拼,非灵力之较量,而是数术演算之道的碰撞,端木序也颇有兴趣。

喧闹慢慢停了下来,因为比试就要开始了。

老祭酒端坐不动,司业程达便慷慨激昂致辞,无非是激励众多监生奋发向上之意。

对这些陈词滥调,下面的监生都听得厌了,好在这司业大人说完“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少年读书时”后,终于结了尾。

在一旁的算学博士站了起来,宣布了今日比试的内容。总共十道天元术题目,解出多者胜。

天元术,恐怕只有寥寥无几的算学监生熟悉,其它的监生有些闻所未闻,但这不妨碍众人观战的热情。

太多的人以观战为名,其实主要是观人。不论是对战的吕少筠,还是观战的絮白公主,以及太学监生潘知妍,无一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佳人。

第一道题很快就推出。有监生在一块硕大的木板之上誊写出,以供观战的众人好看得清楚。

这是一道天元二次的题目。

吕少筠和郑平同时看到了题目,然后并埋头开始演算。

笔墨在纸张上不断地延伸,越来越长,最终来到了终点。吕少筠笔锋一收。早有一旁候着的胥佐赶紧接过,递给了那几位算学博士。

随着几位算学博士的点头,司业程达朗声说,“第一局,吕少筠胜。”

郑平听到后,也搁置下笔。

接着便是第二道题,也是天元二次。

观战的算学监生中也有人试图跟着演算。

很快,结果又出来了。

吕少筠率先搁笔,答卷又递交上去。

那几位算学博士又是不出意外的频频点头,司业程达的声音又再次响起,“第二局,吕少筠胜。”

紧接着第三道,天元二次题目,依然是吕少筠胜。

吕少筠看了对面的郑平一眼,却也没有看出对方任何的焦躁来,想着此人倒还是好心性。

郑平是好心性,下面的潘知妍却有些按捺不住。

看着那场上的吕少筠,虽未说话,但时不时飘向自己和赵落葭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这潘家小妹连拳头都捏紧了。她向身旁的赵落葭忍不住嘀咕道,“这郑平可要抓紧啊。都输了三局了。”

赵落葭用手轻轻拍了拍,安抚一下,“那郑平不是个冒失之人,我看他此时依然镇定自若。”虽不是自己上场,但好歹也是替自己出战,赵落葭不仅仅听潘知妍说了下当初半夜被扔的遭遇,以及这郑家公子如何拔刀相助,自然也派人查了下郑平的来历。

这郑平来历清白,自幼苦读,由庭州府学举荐入读国子监,在算学一道颇有功底。

唯一不解的是当初这个监生会挺身而出,是为讨好公主,还是见猎心喜,享受算学对决的乐趣。

连胜三局,石继崇暗自雀喜,不过想着在凤来阁被逆转之愤怒,便强自忍住了。

石继崇能忍,程达却有些忍不住。

虽然比试的是吕少筠和郑平,但他也听闻这其实是吕少筠和絮白公主之间的事情。一边是上清教,虽然也尊贵无比,但毕竟离得远,另一边可是絮白公主。这国子监也算是赵家的国子监。

在赵家的地盘上,打了赵家人的脸。程达不敢妄自揣度有什么后果,想必总不太好吧。

再也坐不住的程达,往旁边那几位算学博士处走去,低声说道,“不是让你们去问问那个郑平,他到底有没有把握,要不要事先给些题目。”

有一算学博士苦着脸低声回道,“回程大人,郑平只让照常出题即可。总共五道天元二次的题,五道天元三次的题。”

一群死读书的家伙,程达叹了一口气,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着怎么能扭转局面呢。不然公主一怒,也不是自己这个国子监司业所能应付的。

在程达思索对策时,算学博士给出了第四道题。

吕少筠和郑平再次埋头演算时,端木序扭头问了问旁边的姜才,“姜才,此事对局你如何看?”

“目前上清教那边看似遥遥领先,但要获胜还为时过早。”姜才不紧不慢回道。

“哦?如何见得?”对姜才如此的回答,端木序微微诧异。他虽也持如此看法,而是观察到前三局时郑平没有任何焦躁之意。

“我是觉得,敢为一个不熟悉的人冒如此大的风险,必定有着极大的把握,对自己也是极度的自信。”姜才回道。

这又是另外一层,端木序想着。

不管场下的是焦虑,是担心,还是得意,终究还是得看上面两人演算的结果。

这次吕少筠和郑平演算的时间都较长,没有出现前三局一边倒的情形。这让观战的潘知妍信心大增。

特别是看到郑平好像要停笔之时,她差点站了起来,被身旁的赵落葭给拉了回去。

演算完毕,搁笔。不,好像是同时搁笔。

两人的答卷都搁在长桌之上,一旁候着取答卷的胥佐不知道该取谁的。

程达霍地站了起来,朝着那胥佐瞪了一眼,然后微不可察地将头往郑平的方向一偏。

那个胥佐也算是机灵之人,司业大人那微微的一偏头,他便明白了什么意思。

不过他刚要往郑平那一边走一步,却听到了老祭酒的咳嗽声,有些突兀的咳嗽声。

老祭酒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向来康健。在此观战良久,都未曾有一丝咳嗽。机灵的人心思总是很细。这个胥佐硬生生将脚步给停了下来。

进退之间,有大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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