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宪京城当中,既有皇室权贵和豪商巨贾,更有为了糊口终日忙碌的平民百姓。每个日夜都有无数的故事在这里上演。
有些人从这里来到这个世上,有些人又从这里永久离开。有些人从外乡羡慕繁华而来,有些人又从此地逃避出去。

可惜,有些人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宪京很大,宪京也很小。

在很多人的眼里,最了解宪京的自然是皇上,因为他有天下人最为畏惧的镇抚司。但在那些混迹三教九流的人心中,最为了解宪京的不是镇抚司,而是鱼龙帮主诸葛通。

离开了顺天府衙的李牧,此时便现身在一处极为隐蔽的茶肆里。在他对面坐着个身着一袭白色长衫的中年人,正用手轻轻地往茶盏中添水,然后缓缓地推到了李牧的面前,说了声,“李大人,请用茶。”

李牧自然不是来喝茶的,不过他还是接过了茶盏,放在唇边,品了起来。“诸葛帮主的茶,果然是好茶。”

“可惜李大人事务繁忙,不然可以常到我这个小茶肆来坐坐。其它的没有,但好茶肯定不缺。”诸葛通说话间,又给李牧的茶盏中续上了茶。

茶水从那精致的茶壶中涌出,滴落进那浅浅的茶盏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从第一滴茶水离开茶嘴,到最后一滴落尽茶盏,没有一滴多余,刚好和上一茶盏一样多。

李牧看了一眼,并没有再拿起茶盏,而是接着说道,“不是谁都像诸葛帮主能稳居这隆中轩,便可以统筹全局。”

诸葛通抬头看了看茶肆上那三个龙腾虎跃般的字,笑了笑道,“我也就在这隆中轩喝点茶而已,不像李大人带着飞羽卫叱咤于大宪南北。”

两人一开始的谈话,好像都是在奉承对方。

不过能让镇抚司指挥使奉承的人,必定不简单。

“这大宪的事情就像这大宪的道理以上,纵横交错,繁杂无比。那些驿道官道,飞羽卫看似能够威风的驰骋,而那些羊肠小道,却极有可能是条捷径。有些事情,在官道上解决不了,却能在其它地方解决。”比如说,十三皇子遇刺一案,其中的很多细节,要想探查彻底,鱼龙帮就是最好的选择。这也就是李牧出现在此处的缘由。

“如此看来,李大人是想走走羊肠小道试试。”诸葛通示意李牧喝茶。

“十三皇子遇刺一案。兴善寺和尚见性踏入宪京城后的所有举动,我希望鱼龙帮能施以援手,提供一份详细的行程记录。”李牧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诸葛通沉思了一番,不知在斟酌什么,然后缓缓说道,“如此要案,我鱼龙帮上下自当尽力,不过草民却有一事相求。”

“请讲。”听到对方的答复,李牧便知道此事已谈妥,只要满足对方要提的条件。

“我鱼龙帮上下,诚如其名,鱼龙混杂,如有人牵涉其中,还望大人能网开一面,不做株连。”诸葛通的神情郑重。

李牧的神情也很凝重。

诸葛通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么个看似寻常的条件。由此判断,这十三皇子遇刺一案,与鱼龙帮看来有着某种关联。

斟酌一番之后,李牧说道,“如若直接牵涉其中的,圣上独断之下,李某回天乏术,如只是不知情的,自可多加斡旋。”

诸葛通站起身来,朝着李牧俯身一拜,说道,“鱼龙帮上下,感念李大人隆恩。”

未等李牧有所动作,诸葛通便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份手札,递了过去。

李牧接过之后,用手摊开,上面密密麻麻的一行小楷,写得是极为漂亮,不过他更为在意的是写的内容。

这正是一份兴善寺和尚见性在宪京城的行程记录。

见性刚一踏入宪京城,首当其冲跑去了觉台寺,却因为是密宗弟子的身份,挂单被婉拒了,再去净严寺,更是被严词拒绝。

既然和尚这个行当没得干了,见性便想在这宪京城内各个坊市中找个糊口的差事。毕竟这宪京城内坊市众多,不管怎样,总该能混口饭吃。

不过宪京城终究不是个好混饭吃的地方。

居宪京,大不易。

更可况见性本身就不是个能吃苦的人。在一些坊市中干了几日的搬运活计之后,就有些吃不消了。看着白日间坊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见性就有些收不住自己的手。他的手伸进了别人的衣袋或包袱,想把这些财物变成自己的。

天底下这样想的人很多,这样做的人也很多。

不过这种不劳而获的事情,不是自己想做就能做的,特别是在宪京城这种地方。

见性第一次得手之后,还未来得及好好的享受一番,便被人拖进了一个暗巷,好好地吃了一通拳脚。

一番讨饶之后,见性才少吃了些苦头。许是见性这番品行,反而合了这些混混的心意。自此后,见性便开始在坊市的行窃生涯。

如果不是后来的一番变动,见性可能真的就从一名和尚成功转型成了一名优秀的窃手。

没过几天,见性便被带到了青木堂苏堂主前。

见性以为这是一次帮内擢升的大好机会,事无巨细,将自己的出身一五一十地进行了禀报。

那苏堂主考察一番之后,便给了见性一件差事,还提前给了一百两的银票。见性要做的便是去见一个人,再揍另外一个人。

看到此处时,李牧抬起头来,眼神很冷。

难怪诸葛通刚才会有此请求?原来是牵扯到了鱼龙帮的青木堂。

“那青木堂的苏堂主呢?”李牧不仅眼神冷,声音也变得更冷。

诸葛通并未回话,而是朝着在门口处等着传唤的人看了一眼,随后便听到从门外传来了好像重物拖地的声音。

一个被五花大绑,脸上全是伤痕的人,就这样被拖曳了进来,直接扔到了李牧和诸葛通中间。

“苏堂主?”李牧问了一声,却没有一丝疑惑在里头。

鱼龙帮青木堂苏堂主好不容易从地上扳正了身子,然后伏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重重撞击在地上。

“苏文青,你就如实回答镇抚司李大人的问题。是死一人,还是死很多人,就看李大人的了。”诸葛通沉声说道。

“是,帮主。”那地上的苏文清终于停下了磕头,等着李牧的问话。

李牧来到这隆中轩,原本不过想打听一下凶犯见性的完整行程,了解此人接触过什么人,再确定背后的主使者。不曾想,见性背后的直接主使人竟然是鱼龙帮的一个堂主。

看来这诸葛通一早便查清了事实,等着自己上门来,然后好提条件。这诸葛帮主还真是沉得住气,不怕到时候查上门来,牵涉整个鱼龙帮?

如今这直接主使人就在面前,李牧的问题很简单,“这让你这么做的?”

那苏文青回答得也极为简单,“一个宫女。”

可以简单的问,但简单的回答却总是不让人满意的。

李牧就极不满意,“哪个宫?宫女的名字?”

苏文青却摇了摇头,声音如蚊,胆怯地回道,“不知。”

李牧的眼神如刀,可以杀人。此时便想将这青木堂主给切割成碎片。

一个不知姓名的宫女,不知出自哪个宫的宫女,交待他雇人杀皇子。这个堂主就这么答应了?

李牧的沉默,以及望向了对面诸葛通的目光,让这苏文青知道自己的答案显然让这镇抚司指挥使大人愤怒到了极点。他赶紧补充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那宫女是永和宫的高玉琼。”他刚刚不知是心生恻隐还是鬼迷心窍,竟然不想牵扯到高玉琼。

永和宫?

絮白公主的永和宫?

李牧在心中捋了捋宫中和朝廷中复杂的关系,追问道,“那高玉琼是如何交待你的?”

苏文青答道,“回大人,那高玉琼入宫之前,曾与小的相识。入宫之后便没有了联络,不过在前些日子,她出宫探亲的时候,来找个我一次。让我帮忙物色一个没什么牵连的人,帮她出口气,教训一个官宦子弟。”

“教训哪个官宦子弟?怎么个教训法?”李牧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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