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少年,需要的磨砺不是风沙,而是浸透鲜血的双手,和不失本心的坚定。
肤色确也变黝黑,个头也略微再长高,肩膀更宽阔,躯干更挺拔,与范府内的厨房杂役判若两人,除了那双清澈的眼睛依然不变。

终南山,脉起祁连,尾衔启山,千里茸翠,以楼观为最佳。此时赵落葭便在楼观台之上,身边虽有潘知妍的叽叽喳喳,她却想起了那一双清澈的眼睛。

第一次见或许是在梦中,那个承灵之时的梦,一双清澈的眼睛,没来由地从无尽的虚空中出现,其它皆是虚影。

原本以为是因魂游天外,臆想产生的虚幻之物,不曾想怀朔之行,却再次遇上。而这次,还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怀朔军镇的一个新兵,白序。好巧不巧,还与自己的封号相似,絮白,白序。

名字相似,自然可以归咎于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但同时回头对外张望,便有些耐人寻味。自从承灵之后,感知外物便较常人强上不少,而当时那屋内,与自己同时察知异样的,就只有这个白序,比石继威这种常年征战之人还敏锐几分。

更让她内心掀起波澜的,便是高侍卫的汇报。在白序进入有仪轩之前,曾留意到远处的马车和马车上的人。待高侍卫要探查之时,他便立即进入了院中。如果在承灵之前,赵落葭还不是很清楚高侍卫之能,那么承灵之后,特别是步入下境之后,她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人外人和天外天离自己多远,下境和中镜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高侍卫都留意之人,绝非是常人。

不过让赵落葭在修行之余,还念念不忘的,却是两人同行之时的问答。承灵之时,他在宪京。

“落葭,你又走神了?”看到自己的问话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应,潘知妍晃了晃赵落葭的胳膊。

“你刚才说啥?”对于自己的失神,赵落葭微微抱歉。

“你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是不是想人了?”潘知妍促狭地捉弄道。

赵落葭站起身,用手往下指指,透过竹海松林,“我即使想人,也绝对不是下面重阳宫内的范大哥。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

知道反被捉弄,潘知妍噌地站了起来,个头虽不高,才到赵落葭俏脸处,不过气势颇足,气鼓鼓地说道,“范大哥数百里随行,谁不知道是为了跟着我们的絮白公主。”

“放心,你范大哥永远是你的范大哥。到时候,我帮你向父皇请求赐婚。”

“赐婚。还是不要了。我潘知妍要的是情投意合。”潘知妍沉浸在有那么一日两人举案齐眉的喜悦。

“什么赐婚?”

一个问题,惊得潘知妍跳起,而一旁的赵落葭正笑意灿烂。清修虽是修行捷径,但人生岂能完全无趣。这便是她特意带上了知妍的原因。

范麓的问题自然没有人回答。一个忙于躲闪,不知道刚才的谈话被偷听到了没,一个也不再穷追猛打,省得对方真的恼羞成怒。

范麓紧走几步,便来到了楼观台,环顾四周的竹海松林,还有极远处的皑皑白雪,再看看眼前的比雪还白的佳人,如此美景真是赏心悦目。

“怀朔来信,我就巴巴地给你们送来。”范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潘知妍赶紧地接了过来,大哥的来信。闲居在这终南山,虽然景色怡人,但终归不如宪京城中来得自在舒服。要不是落葭要在此处修行,她可是万万待不了这么久。大哥的来信,算是打发时间最为愉快的事情。

不过信件刚一打开,她愉快的心情就荡然无存,而是揪心起来,因为信的第一句便是,“你差一点就再已见不到大哥了。”

看到潘知妍从接到信件欣喜的表情立即转变到打开信件后的凝重,赵落葭和范麓也凑了过来。

潘子翰在信中自然好好地诉说了怀荒之行,从接风的酒宴,到出关之行,假商贩的反戈,游寇的偷袭,再到留山的伏兵,以及最后去玉门关的自投罗网,直到裴度的自刎。

三人随着潘子翰洋洋洒洒的长信,心情也跌宕起伏。不过很自然地忽略掉潘子翰自夸的言语,什么“英明神武,文韬武略,算无遗策”。

“那大冬瓜没事就好。回去之后,得赶紧让大冬瓜调回宪京。凑热闹去别处也好,偏偏要跑到边关军镇。”兄妹间虽时常吵闹,但毕竟还是关切得多。

“那个李逵果真被石兄碰到了,还为我教训了对方一番。”范麓关注到的却是娄山上的流寇。

“裴度身死,想必宪京城中此时也非常热闹吧。”虽处江湖之远,甚至远到了终南山上,赵落葭终究还是公主,与身旁的两位相比,对朝局总是要上心一些。

赵落葭确实没有说错,宪京城中,自从承灵案告一段落之后,本已波澜稍歇,不曾想裴度之死,又搅动起喧天巨浪。

段建德和石继威的军报先后抵达枢密院,两封军报虽出自不同军镇,却口径一致,裴度之死乃是关外流寇所为。怀朔军镇校尉应邀赴怀荒进行军事交流,并通往关市巡逻,不曾想为流寇所伏击,裴校尉身先士卒,英勇杀敌,不幸以身殉国。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大宪国之祭祀,以大国师为尊。不过征战一事,权力三分。其中枢密院负责兵籍、调任和军情等,可谓是重中之重。而调兵之权,则分散到各节度使手中。至于军备诸事,则由兵部负责。

此时的枢密院使李复恭正在不停踱步,案几上便是那两封军报,不过棘手的不止于此,另一端还有一封书信,来自北庭节度使郑克俭。

大宪国三大节度使,北庭,安西和,皆为圣上肱股之臣。而郑克俭在朝臣心中,可居三大节度使之首,防范金帐帝国侵扰边关之重任,一多半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如今极少有书信往来的北庭节度使,就有这么一封信搁在了案几之上。信中如是日常问候倒还罢了,此次却是措词激烈。如若所讲无理无据,也好应付,问题在于郑克俭的言辞有理有据。

“怀荒军镇校尉麾下雄兵万余,日常巡逻关市,遭流寇偷袭而死,如此荒谬之言,视我大宪军威为何物,视枢密院中诸位权臣为木偶?若枢密院无异议,北庭节度使将扣押疑犯石继威和段建德。”

北庭节度使郑克俭抛出了个难题,如枢密院未能有让其信服之举,节度使将按照属地之权,予以审查。

见李复恭犹豫不决,难以决断,一旁的枢密院副使汪道之也感叹道,“下面这些小家伙也太不像了,日常小小摩擦倒也罢了,此次搞出个人命来。”

汪道之的感叹并未能缓解李复恭的愁闷,此番处理不当,必定落得几处不是,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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